我叫江禾,我的媽媽是被拐來的。
六歲那年,媽媽帶著弟弟逃了。
家裡所有人都說,媽媽是個惡毒的女人,不僅拋棄孩子,還把爸爸給克死了。
可是我不恨媽媽,我恨不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我很可惡。
大概是,我總讓媽媽掉眼淚了吧。
他們說,媽媽帶著弟弟逃到了大城市裡,大城市裡,聽起來好像很美好,希望媽媽和弟弟在大城市裡開開心心,千萬不要被抓到哦。
媽媽會來接我嗎,可是媽媽過來接我會被抓到誒。
算了,媽媽還是不要接我的好。
爺爺奶奶對彆人很好,總是笑著跟彆人講話。
但那是彆人。
爺爺奶奶對我不好,總是用棍子打我,罵我小婊子,媽媽是臭婊子。
我說媽媽不是,他們就抽我的嘴巴。
我的嘴巴總是被打出血,到後麵麻麻的,沒有感覺。
我今天打碎了碗,奶奶打了我一頓,把我扔到羊圈裡,罰我不準吃飯。
我在羊圈裡餓了一天,羊圈裡又臟又臭,但我困急了,不自覺就睡了過去。
醒來時,我聞到了饃饃香,我一下子就睜大眼睛左顧右盼。
我躺在隔壁阿婆家,是梁程和梁文昨天半夜裡把我從羊圈裡撈出來的。
阿婆心疼我,給了我兩個雞蛋兩個饃,我餓極了,狼吞虎咽吃了起來。
我很快便噎住了,不停咳嗽,梁程取了瓢水跑過來,我馬上接過大口喝起。
“慢點,家裡有的是。”
這話倒是沒錯。
程哥和文哥的爸爸媽媽早些年外出務工,出了事故,工地裡賠了點錢,算是梁村最有錢的人家。
村裡人人都羨慕他們這一家,可是我不覺得,我覺得他們好可憐。
這時候奶奶又會扇我一巴掌,笑我這種飯都吃不起的死丫頭,還去可憐彆人衣食無憂。
可是我真的覺得他們好可憐,我經常看到他們抱在一起哭,阿婆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阿婆對我很好,我乾完了活就會去阿婆家找文哥和程哥玩。
阿婆每次都會給我雞蛋和饃饃,有時還有各種肉。
在家裡,肉都是永遠沒有我的份的。
爺爺奶奶家還有二叔叔,二嬸嬸生了個弟弟,我最羨慕的就是他了。
所有人都寵愛他,他可以吃肉,我不可以。
他可以讀書,我不可以,我要乾活。
我要穿著他不要的,很緊的舊衣服去拔蘿卜,我的手總是被劃破。
我最喜歡傍晚,我的蘿卜拔完了,文哥會教我寫字,我學得很快,文哥總是誇我,說我不讀書可惜了。
程哥總是叼著狗尾巴草,在一旁的池塘邊上打水漂。
程哥不喜歡讀書,他常常逃課,他會一邊笑話我,一邊幫我拔蘿卜。
我被二叔給賣了,賣給阿婆家當童養媳。
二叔說,要給弟弟存彩禮,爺爺奶奶很快就同意了,把我扔給阿婆,告訴我這是天大的福氣,村裡多少人家想給阿婆家的兒子定娃娃親都沒定成。
以前來的人都被程哥給打跑了,我總是笑話他倆,這次終究是到我身上了。
給誰當童養媳還沒定,阿婆其實也不是這個意思。隻是看我可憐,就想養著,家裡也不差一個人的飯。
我是高興的,因為我可以上學了。
學校裡的人經常圍在我的身邊說,“兩個兄弟一個老婆,羞不羞,羞不羞。”
文哥不當回事,也讓我不要在意,好好讀書,讀了書就有出路。
隻是程哥特彆生氣,每次都上去把人揍一頓,程哥寡不敵眾,總是一身傷。
直到,我十歲那年,文哥在鎮上被人拐了,一個十多歲的孩子能養熟嗎,有人說是去拋開肚子挖器官了。
阿婆,徹底哭瞎了。
程哥身上的擔子重了,我每次去幫程哥乾活,程哥總是把我推開。
有一次程哥把我推重了,我摔在地上,手掌出了血,好疼。
程哥放下籮筐,抱住我,程哥哭了,他哭得比我還要狼狽。
他說,禾妹乖。
他讓我要好好讀書,讀了書,才有出路。
自那後,我便拚了命地讀書,文哥說得沒錯,我是個讀書的料,我從來便是第一。
阿婆說,要是文哥也在就好了,我跟文哥在一起,一定很般配。
我握著阿婆的手,告訴她,文哥一定會回來的。
院子裡的山茶紅了一年又一年。
阿婆還是沒有等到文哥回來的那天。
我趕了一上午,高高興興把市重高中的錄取書急拿著回去給阿婆看。
我推開門,屋子裡靜悄悄的,桌上還擺著熱氣騰騰的飯,等著我回家。
我看見程哥枕在阿婆的床邊,肩膀顫抖,阿婆緊閉著眼睛,她再也沒有見過這世上的顏色。
像往常一樣,我握住阿婆的手。阿婆的手還是暖的,我努力用臉頰在上麵蹭了蹭。
我哭不出來,程哥也沒有哭,程哥的手在抖,他抬頭看見我,輕輕把手搭在我的頭上。
他笑了笑。
“禾妹,你回來了,快去吃飯,阿婆太累了,你讓她睡會,禾妹彆鬨,乖。”
今天做了紅燒肉,很香,卻怎麼也咽不下去。
我心裡堵著,腦袋還在翁響。
我想喊出些什麼,卻渾身無力。
程哥大口大口把米飯往嘴裡塞,他喉嚨受不住,使勁咳了起來。
我撲上去趕忙扯住他的胳膊,溫柔地拍著他的背。
“程哥,彆糟蹋自己。”
終於,打開了閥門。
梁程的肩膀抖得比剛才更厲害,他如同小獸般蜷在我窄小的胸膛上,我小心翼翼地撫摸他亂糟糟的頭發。
我也忍不住哭了,可我不敢放肆哭,因為我還要安慰程哥。
他比我更痛苦。
他什麼都沒了。
我告訴程哥,他還有我,我會陪著他。
他忽然抬頭,雙眼猩紅死死盯著我,我感覺到他握著我的手很緊,緊到他不整的指甲陷進了我的皮肉裡。
“我隻有你了。”他哽咽道。
我點頭,我沒有喊疼,我不可能會怪他。
“你彆離開我好不好,這輩子都不要離開我。”他的眼神似是要把我纏繞,我忽然心頭一緊。
我不知道我在怕什麼。
我不該怕他的。
他見我愣住,猛得湊近,他的額頭抵在我的額頭上,空氣一下子擠出去,我感到窒息。
我使勁點頭,我承諾我這輩子都不會離開程哥。
“禾妹,說好了,這輩子都不能離開程哥,程哥隻有禾妹了。”
他的手指抹去我眼角的淚水。
那個晚上,我跟程哥靠在牆邊,相擁而眠。
我始終不明白,那個晚上,我為什麼會怕程哥,程哥那麼好的人。
對呀。
程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是心甘情願的。
在村民口中,我成了梁程的童養媳,我們兩個相依為命。
阿婆生病的時候,程哥照顧阿婆,把讀書的機會給了我。
阿婆走了後,程哥索性就不讀了,我們倆一起去了市裡。程哥在我學校附近的工地找了份活乾,並租了個地下室。
走廊的煤氣灶共用,時常能和大爺大媽拉些家常。
屋內不透風,常常有股黴味,房間小,隻放得下一張桌子,一張床。
我是住宿生,平常不回家,我回來和程哥睡在一張床上。
這沒什麼,我是他的童養媳。
我的成績很優異,榜上前三名總會有我的名字,我是老師口中的光榮學生,同學眼中文靜又優秀的學習代表。
夏天的地下室最是潮熱,風扇咯吱作響,我弓著腰,額頭的汗水不停滴在竹席上。
身上黏得難受,尤其是下身。
程哥的下顎抵在我的肩上,他喘著氣,伴隨著我的□□。
程哥已經二十三了,他說他是男人,他會愛我,他會好好疼惜我。
起初很生硬,但次數多了下來,我知道如何去討程哥喜歡,從學校回來後我便努力去滿足他。
程哥隻有我了,我欠他太多,我在一點一點還他。
他吻著我的耳朵,他說,等我高中畢業了就帶我回老家辦酒。
我說,學校批下了保送資格,我要去讀南華了,安市,是個大城市。
“去了大城市,你會不要程哥嗎。”他摟緊了我,咬了口我的肩膀。
我笑著搖頭,我不會不要程哥的。
“那程哥陪你去安市。”
“好。”
我去了南華大學,安市真是個大城市,富貴迷人眼。
日子過得還算安順,程哥在工地裡乾得好,開始當了工頭。
我想兼職還程哥錢,程哥不讓我去,他從不讓我乾活。
我想好了,等把書讀好,就跟著程哥回老家,做他媳婦。
我本就是他的童養媳。
隻是,我遇到了個人,他張揚耀眼,周生散發著光芒。
他叫林遠,城裡嬌生慣養的公子哥。
起源於籃球場不經意的碰撞,少年驕陽似火,炙熱。
我不喜歡林遠天天跟在我屁股後麵,什麼一見鐘情,我覺得他是見色起意的登徒子。
“不對,同誌,我不是色狼,怎麼說呢,就是感覺感覺,我也說不清楚,但我就是喜歡你。”他總是支支吾吾說半天,然後又一本正經道,“江同學,我是真心的,真心喜歡你的。”
我說,我有丈夫了,我已經嫁人了。
他不信。
“江同學,謊話也要編得好一點,據我所知江同學還沒到法定年齡呢,江同學的生辰八字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對了,我算了算,和我絕配。”
油嘴滑舌。
我沒嫁過人嗎,我是程哥的童養媳啊。
林遠依舊每天給我打熱水,上課給我占座,每天早上蹲在宿舍門口給我送早餐。
我都一一拒絕了他。
但我也不知不覺習慣了他的存在。
我站在圖書館的階梯上,等待這個城市雨停。
入眼是少年撐傘奔來,鮮紅的雨衣在陰沉沉的世界裡格外顯眼。
“我聽了收音機,這雨今天都不會停,我馬上想到你不就在圖書館嗎,我就來了。”
他咧嘴笑得像個傻子。
一邊給我披上雨衣,一邊問我冷不冷。
一把傘,傾向於我。
一個人,心悅於我。
我有點動容了。
那些,我不屑的少女心中的小說情節。
周末,我回了程哥的出租屋,晚上,他一從工地回來便死命得折騰我。
我疼得哭了起來。
他緊緊地抱著我,恨不得把我揉進他的身體裡。
“是不是有個男生在追你。”
我點頭。
“你喜歡他嗎?”
我搖頭。
“可是,我看見你跟他在一起很高興啊。”
我轉身抱緊他,親吻他的鼻梁。
“我隻是禮貌而已。”
程哥拽住我的頭發往後仰,猩紅的雙目上下掃著,“禾妹,我買了相機,我給你拍幾張照好不好,禾妹乖,你聽程哥的,禾妹的身體那麼美,禾妹上學了,程哥就看不到了。”
“好。”
我笑著點頭,□□著聽他擺布。
他想用裸照把我拴在他的身邊,我如他所願。
我是他的童養媳,我應該留在他的身邊,報答他。
生日那天,林遠邀我去遊樂園,遊樂園,一個我沒有去過的地方。
我告誡自己,這是最後一次,天黑後我會告訴他,我真的已經嫁過人了。
他帶我去騎旋轉木馬,帶我坐過山車,他給我買棉花糖。
他說我平時悶悶不樂的,笑起來真好看,他讓我多笑。
說著又用他那油嘴滑舌的一套逗我。
我承認,和他在一起的時光很快樂,我放肆大喊,瘋玩。
我好像真的是個無憂無慮的大學生,青春,是多麼肆意。
天黑時,他說,江同學,抬頭看天。
煙花爛漫,在黑夜裡炸裂。
“祝江禾,歲歲平安,時時快樂。”
“江同學,我是真心的。”
“江禾,我好像,真的愛上你了。”
江同學,江禾。
他的字字句句牽扯著我隱藏在深處的少女心。
我好像,也動心了。
煙花燃儘時,一張張照片從天而降隔絕了兩人。
裸的,各種不堪入目的姿勢。
我看見梁程揪住林遠的衣領,將照片拍在他的臉上。
“她是我的媳婦,你看啊,她已經被我操過了……”
我拽住程哥的衣服,跪下來祈求他彆再說了。
林遠呆若木雞,他眼神流轉,突然他看見我跪在地上,通紅了眼大聲道:“你彆跪,我看得出來,一定是他逼你的。”
梁程常年下工地,一拳便把林遠打倒在地上。
他掐住我的後頸,喊道:“你告訴他,是不是我逼你的。”
我伸手攔住再次爬起來的林遠。
我告訴他,我是梁程的童養媳,我的命是他給的,我這輩子都不會離開他。
林遠的手垂下,我被梁程拽了回出租屋。
他把我扔在地上,扇了我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