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掐著我的脖子,問我為什麼會哭。
我也不知道,我覺得好像什麼東西沒了。
“禾妹,你變心了。”
我搖頭。
“禾妹,我後悔了,我不該答應你讀書的,你越來越好了,你是不是覺得程哥配不上你了呀。”
“沒有,程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那,禾妹彆讀了好不好,跟程哥回山裡,程哥給你造所房子,我們生幾個大胖小子好不好。”
眼淚早已糊了視線,連同他那雙猙獰的眼睛,我笑著點頭,
“好。”
可是突然,頭發被拽緊狠狠往後仰,他抓著我的後腦勺砸向桌子,血糊了我的眼睛。
“你為什麼一副不情願的樣子,為什麼你笑著也還在哭,你真的變心了嗎禾妹。”
“叫林遠是吧,我看見過他抱你,親你,跟你上床,你有沒有想過程哥的感受,程哥那麼愛你。”
我沒有。
我沒有跟林遠有任何親密接觸。
我想解釋,可是程哥把我的頭按在地上,我的牙齒磕在不平的水泥地上,舌頭早已磨出血。
我口齒不清發出嗚嗚的聲音。
轟的一聲,門被重重踹開。
林遠舉著酒瓶狠狠砸向梁程的後腦勺。
程哥暈了。
林遠慌張地爬過來把我抱起,手伸向我的臉,卻又不敢觸碰,我好像看見林遠哭了。
他在心疼我。
“你怎麼來了。”
他將我扶起,帶我離開。
“我不放心你,我的感覺沒錯,那混蛋就是有暴力傾向。”
“有手機嗎?”
“有,怎麼了,我們先到醫院再說,你這傷的不輕,要趕緊處理。”
我回頭看了眼倒在地上的程哥,焦急道:“我想打個救護車,程哥昏迷不醒,我怕他出事。”
“你怎麼還想著那個混蛋,這什麼年代了,童養媳本就是陋習,我看得清,你對他分明就是感激,你感激他,我們還他就是了,你沒必要用身體……”他注意到我低下頭,隻好歎了口氣,“好,我答應你,我們先去醫院,我們在車上慢慢說。”
我又何嘗不知呢。
教育早已改變了我的認知,我明白,我也不甘心過,我心中有抱負,我不想我長出來的翅膀被殘忍地折斷。
可是每每想到這裡,我就會覺得我忘恩負義,我對不起程哥。
索性,我便什麼都聽程哥的。
我蒙蔽自己,不再去理會林遠的苦口婆心。
不值得,真的不值得,林遠,我真的配不上你明媚的愛意。
林遠說,他愛我,他隻知道他要對我好。
他說:“江禾你不用顧慮,我要讓你知道,我林大才子可比那個混蛋體貼溫柔一萬倍。”
“彆在執著了,我已經不是黃花姑娘了,你知道的,我早就不是處女了”
“可是,江同學,我說過我是真心的,我說的話都不是隨便亂說的,真心又怎會介意你的過去。”
我閉上眼,不想再去跟林遠說話。
程哥醒來的時候,我正在學校辦理退學手續。
我接到電話,程哥把林遠打了一頓,林遠被推下了樓,還進了ICU,程哥逃了。
醫生下達了病危通知書,他可能搶救不過來了。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林父林母正跪在地上哭著祈求上天。
林母看見我,愣了一下,她問我便是江禾吧。
我點頭,她紅著眼,拍了拍我的手。
她讓我彆怕,她不會怪我。
她說林遠時常在他們耳邊念叨我,吵著要娶我過門。
真是油嘴滑舌。
林父林母說,他們不敢進去,讓我替他們去看看他。
林遠安靜地躺在病床上,真是少有的不鬨騰。
我握住他的手,跟他講了許多話。
我心裡有個秘密。
和許多女孩一樣,我喜歡過一個陽光有活力的少年。
我會在走過籃球場的時候不經意看向他。
他打球很厲害,我的室友總會吵著拉我去看,我裝作一副不在意的樣子,故作清高。
歡呼聲起,我抬頭,少年一躍而起,我看見他與太陽並肩。
扣籃,大笑,張揚。
早在一萬次不經意間,我就喜歡你了。
我轉身離開,背對的兩人,注定不是一個世界的。
隻是我沒有想到,老天跟我開了個玩笑。
他竟然走進了我的世界,張揚地走進了我的世界。
林遠又進了搶救室,這一次怕是真的永彆了。
我跪在手術室前,虔誠地祈求上蒼。
指示燈在冰冷昏暗的走廊閃爍,我抬頭,醫生從手術室走出,他說,林遠可能會變成植物人。
活著便好。
活著便好。
我爬起來顫顫巍巍走著,走到樓梯口,我扶著牆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
林遠再也打不了籃球了,他那麼美好的人,怎麼就成了植物人。
自此之後,我經常在醫院和學校兩點一線跑。我試著去照顧林父林母,他們很和善,勸我這麼做沒必要。
但我已經下定決心,他們也拗不過我,時間長了,也習慣了我的存在。
春天,我帶林遠去看外麵的花,惹了蜜蜂不小心蜇了林遠的鼻子。
冬天我在窗外堆了個雪人,真想和林遠打雪仗啊。
春來夏往。
我趴在林遠床邊,給他讀書。
“不管你和我,還有這無助的世界將走向怎樣的毀滅,我都會愛著你。”——《飄》
“江同學,不管你我的世界如何,我都會愛你,我想永遠陪伴你。”
林遠蒼白的唇微動,他那雙明亮的眸子帶著笑意注視著我。
如無數個夢般,我破涕而笑,趕忙按鈴呼喚著醫生。
這次不是夢,林遠醒了,他的手沒有鬆開過我。
我想試著放縱自己,我隻為自己而活,我隻遵從自己的內心。
工作後,我存了筆錢,等程哥回來後,我會報答他的。
可是兩年後,我再次接到有關程哥的消息是程哥的死訊。
他在一個工地裡搬磚,工程失誤建築坍塌,他在裡麵再也走不出來了。
我接過他的骨灰盒,帶他回了梁村。
我這輩子怕是都還不了他了。
我跟林遠結了婚,這些年他對我很好,可謂是無微不至。他還替我找著母親和弟弟,他們也在安市。隻是母親前些年就因病而逝,隻留弟弟在安市闖蕩,我給了弟弟一筆錢。隨後就跟林遠一起去了瑤山。
我想了許久,還是決定去梁村支教,我想解救梁村所有孩子,帶他們走出大山。
林遠執意要跟我去,我勸他一個從小嬌生慣養的哪能吃的了山裡的苦。
他跟我講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他要當我的靠山。
公公婆婆倒是沒意見,爸早些年當兵,早看林遠不順眼,小兩口去曆練做善事,他也樂嗬嗬隨我們去。
我和林遠組織了很多老師,和當地的梁誌同誌共同建造了學堂。
爺爺奶奶早已去世,許是我回來的有體麵,二叔客客氣氣地招待我們。
我並不想和他多說什麼,林遠更是沒有什麼好臉色,我和林遠在學堂附近造了所房子,安下小家。
林遠並沒有喊過累,他吃苦耐勞,從不舍得我乾活。
我們夫妻同心,在梁村雖苦,但著實快樂。
在梁村的第二年,我們生了個女兒,我給她取名叫林簡。
我不求她大富大貴,隻希望她此生簡簡單單,做個平凡人就夠了。
簡簡是個貪玩好動的性子,這一點,她在我肚子裡的時候就感受到了。
林遠對她愛不釋手,就愛慣著她。
有慈父,便有嚴母。
我教她女孩子應該文靜一些,不然她天天上房揭瓦,偷雞摸狗,我都不知道怎麼跟家長交代。
誰放心把孩子交給我呀。
這榜樣還是得立的。
於是,村裡經常能看見我拽著柳樹條追著那渾身是泥的小不點。
由於家醜不可外揚,太過丟人,我改著讓林遠用糖把那小不點哄過來。
關上門,繼續訓。
次數多了,小不點也學聰明了,變著法鬨,變著法躲。
我可真是生了個混世魔王。
日子就在我逐漸暴躁中慢慢過去了。
村子裡來了人,說是旅遊業開發商的,來了幾個投資人過來考察。
旅遊業過來,我很驚喜,我和林遠盤算的果然沒錯。
希望這次申請能通過。
消息一出,我和林遠趕忙抱著手中的文件,跑到村口迎接他們。
遠處,在一群西裝革履中,有個男人手揣袋,抽著煙,煙霧在硬朗的臉龐繚繞。
此刻,大腦翁的一聲,我的腳像是僵了般,全身重力都在林遠身上。
若不是林遠扶著,我現在怕是癱在了地上。
林遠也注意到那人,輕撫著我的背。
“梁程已經死了,那不是他,他的骨灰盒是我們親手下葬的,他就在那後山上。”
是呀,這不是他。
程哥已經死了,這不是他。
忽然人群攢動,有人說了句江禾老師來了。
那個男人抬頭看向我,我看見他挑眉笑了一下。
招著手對我說了一句。
“禾妹。”
我顫抖著嘴,攙著林遠,我的大腦已空。
我看見“梁程”大步走來,林遠抬手把我護在身後。
“梁程”又笑了。
他掐了煙,目不轉睛看著我,“禾妹這是在怕我,禾妹這麼大人了還怕生啊。禾妹不認識我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陸嚴威,也叫梁文,好久不見,禾妹。”
文哥?
我又愣住了。
文哥說,他那時候被人販子拐去就是要挖器官的,萬幸中途被解救了,他被送去了福利院。
輾轉中,有幸被陸氏老總收養,改陸姓。陸家,家大業大,隻有一個獨女。那老總還把唯一的女兒嫁給了陸嚴威,與其和彆的世家瓜分產業,不如嫁給自己人,陸家血脈獨掌權利。
這算盤,一早便打好了。
文哥和程哥是雙胞胎,自然是極像的。
文哥回來我很高興,我帶著他去阿婆家,我經常過來打掃衛生,所以阿婆家還算乾淨整潔。
梁家總算還有人活著。
可惜阿婆沒能再看一眼文哥。
“媽媽。”簡簡滿臉泥巴,跌跌撞撞從外麵跑進來,林遠一把將簡簡抱起來。
“媽媽有事,不許跟媽媽鬨,想爸爸沒呀。”邊說邊擦著簡簡的臉。
“不想。”簡簡搖頭,肉乎乎的臉著實可愛。
“這是,你們的孩子?”梁文盯著簡簡,伸手去碰,卻被簡簡用腳踹了一下。
我瞪向簡簡,“不許對叔叔沒禮貌。”隨後看向文哥失笑,“這孩子就是鬨騰,我懷她的時候她就不安分,還好有林遠在。”
“做老公的當然要體貼老婆。”林遠溫柔地看著我,隨後又掐了把簡簡的臉,“你媽媽懷你的時候受了多少苦啊,你要是個男孩,爸爸可就沒有那麼仁慈了。”
簡簡哼的一聲轉臉。
梁文微笑地盯著這一家子,真是幸福。
天氣正好,文哥被他的養父叫走了,我先行上了趟山,去祭拜程哥。
時間正早,我索性去了附近的山頭,去看看兒時三人常玩的地方。
我扒開草叢,遠遠便看見文哥,還有他的養父,兩人顯然是在爭吵。
我也不想打擾,也不想聽牆根,正打算走時,我好像聽見了梁程這個名字。
我猛然回頭。
“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誰嗎,嚴威行事向來穩重,斷不會如你這般,這個合同讓我同意,做夢吧。”
“那天事故死的不是梁程,而是梁文吧。”
“常年也大了,你這個名義上的父親在不在也不重要了。”
我捂住嘴,眼淚不斷滴落,我看見梁程瘋了。
像林遠說的,他好像是個瘋子。
那個瘋子正在發瘋,他把陸老伯扔下了懸崖。
我輕手輕腳,小心翼翼離開,慌手慌腳趕緊逃下山。
我推開門,林遠剛把簡簡哄睡著,我撲過去抱住林遠。
嘴裡不停說梁程回來了,他還活著,死人了死人了。
林遠一如既往溫柔地撫著我的背,讓我不急。
等我喘著氣安靜下來,我把所有聽見的看見的都告訴了他。
林遠率先冷靜,他思索了片刻問,“他沒有發現你,我們暫時還是安全的,我們先離開這,然後報警。”
我點頭。
不一會,梁程的聲音響起。
我拽緊了林遠的手,林遠拍著我的手背,輕聲說彆怕。
“不是說好了一起祭拜阿程嗎,怎麼就不見人了。”
梁程低眉看向團坐在炕上的我。
“有事耽擱了。”我努力控製住自己顫抖的手。“學堂有事,我正在和林遠商量,待會還要過去一趟,對不起啊,文哥,我隻能明天陪你去了。”
說著我便收拾東西和林遠把梁程送出門外,然後往學堂走去把戲做足。
晚上我和林遠請梁程小聚,我在他的酒裡下了藥。等他昏睡後,我們帶著簡簡連夜逃到了市裡。
我們報警了,可是幾天後警察告訴我們陸老總是失足掉下懸崖,他問我們有沒有證據。
我的眼睛呀。
可是這很可笑,我好像真的沒有證據。
這裡也不能呆了,梁程就是個瘋子,他不會放過我們的,我的簡簡,她還那麼小。
我和林遠商量了許久,最終還是選擇了安市附近的一個小山村,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們逃去了那,度過了安穩的十年。
直到簡簡生日的那個晚上,他來了。
我的簡簡,媽媽可能無法再陪著你了,媽媽希望你在未來的日子裡,開心順遂。
簡簡單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