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一輩子都不會!”有人笑著補充。
他衣擺收攏的和服走路亦步亦趨,顯然是沒把尤加莉放在眼裡。按照慣例,尤加莉此時應該跪下來求饒了,最起碼也應該說一兩句討好人的話讓他們下手輕一些。但她有些呆滯地盯著地麵一言不發。她敏銳地察覺到這些人態度上的慈悲是出於惋惜,惋惜她的性命隻能一次性用於最後的玩弄,她今天無論如何都逃不出這裡。
此時此刻,她連作為奴隸下跪求生的資格也被剝奪了。
以為規矩有作用...以為欺淩者隻是施暴而已...以為受到庇護就不至於淪落到最糟糕的境地。但,她從來都沒有拒絕任何人的權利。直到現在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身在一個無比恐怖的世界之中,從她選擇踏入五條家起,她就隻是僥幸地,輕浮地活了下來。
尤加莉才開始強烈地嫉妒起了五條悟。
那把鏽跡斑斑的小刀被她攥在手裡,攥得滿手心遍布黃褐色的鐵鏽。她向眾人發問:
“是不是隻有擁有天賦,擁有力量的人,才能好好的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
這大概是個非常愚蠢的問題,她看見對麵的幾人張狂地大笑起來,笑得蹲在地上粗喘氣。他們不約而同地將手中的鋒刃對準了尤加莉。
...
什麼樣的人會被欺負?
長相醜陋的,智力殘缺的,貧窮的,孱弱的,無能的......
尤加莉漫無邊際地思考這個問題。說到底五條悟也隻是疏忽了這一次而已,尤加莉想想,更多覺得是自己運氣不太好。但把她這麼一個下賤的人放在五條悟那種光芒萬丈的角色身邊,似乎更是加倍地招人厭煩。
她咬破了其中一個人的喉管,自己也被打斷了一條腿,側腰中了三刀,渾身淤傷破口無數,算是慘勝。人的牙齒很難咬破柔軟的皮肉,她記得自己幾乎隻靠著牙齒掛在了那個人身上,力氣全用在狠狠地齧著嘴裡的那塊肉,無論彆人怎麼踢打也不鬆口。這種打法和咒術師已經扯不上什麼關係了,但對付這幾個年齡不大也沒吃過什麼苦頭的小孩很有效果。他們都顧不上來打尤加莉,隻想把兩個人扯開。
似乎是她弄傷的那人身份還算貴重,其餘幾人怕事情敗露,便也無暇顧及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尤加莉,急著找人治療去了。她在這處偏僻的彆院昏迷了一天一夜,最後因為沒吃飯被活活餓醒。怕那群人回頭報複,她終於下定決心,拖著傷腿從先前找好的小路逃出了五條家。
這時候尤加莉已經把什麼顧慮都拋在後頭了,她渾身的血混著汙物像泥巴一樣粘得滿身都是,又隻穿了簡陋的短袖短褲,渾身臟兮兮又亂糟糟的,這讓她本能地就羞於去街道上窗明幾淨的商店尋求幫助,最後偷竊了環衛工人堆在花壇邊的塑料布,裹在身上在居民區堆放垃圾的小巷裡睡了一夜。
後來她所有的生活物資基本都靠偷竊得來,從前受過的身手訓練使她的反應力遠遠優於普通人,因此從未被抓到過。她偷過衣服,錢包,食物甚至還有小學生的漫畫書,但因為沒辦法知道連載的全部劇情最後還是隨便丟在了垃圾桶裡。她始終不怎麼敢去人流密集的地方,因此大多數時候也偷不到什麼東西,便守著超市和麵包店之類處理臨期食品的垃圾桶過活。被踢斷的腿和捅傷的地方還是留下了隱患,尤加莉沒有藥品相關的知識,隻偷了碘酒創可貼之類處理外傷的東西隨便消了毒,連繃帶都因為妨礙行動與不能重複使用而省掉了。現在她連跑個幾千米都會痛得要命。
有時候她也會祓除一些非常弱小的咒靈,但不是為了幫助彆人,而是為了自保。事實上她的流浪生活最大的危險並不是街頭的小混混和一些同樣無家可歸的人,而是在偌大城市各處陰濕中滋生出的數量龐大的咒靈。它們極其容易出現在被無數人口口相傳的禁忌之地,都市傳說的發生地點,或者單純就是為人所恐懼的陰暗角落。好在絕大部分弱小的咒靈尤加莉尚且還能應付,碰見極其危險的存在,她也會在感知到氣息的第一時間就逃走。
攻擊咒靈給她的感覺像攻擊一種同類。同樣憑借本能活在世界上,同樣渾渾噩噩,比她更強大的咒術師同伴會攻擊她,而她又作為天敵殺害咒靈。也許她的天敵就是所有能以力量支配她的人類。尤加莉並不討厭它們,畢竟她和咒靈相互殺戮隻是為了生存,無關仇恨。她在祓除咒靈的時候,甚至有一種重新確認自己還擁有一些力量的安心。
...直到某天早晨醒來,她的身邊出現了一隻古怪的咒靈。
一隻藍灰色皮毛的野狗。
那隻狗渾身毛發是古怪的藍灰色,卻有著一雙人一樣充滿情緒的眼睛,四爪形如猿掌。它的下腹長著烏鴉的翅膀,身後貓尾饒有興趣的扭動,就像過於貪婪一切生物的外形卻模仿成四不像的怪物。它的鼻吻在尤加莉的身體各處細密地嗅聞著,口涎不受控製地滴落下來,打濕了她的衣服。
它見尤加莉蘇醒,表現出極其興奮的態度,眼睛卻緊緊地盯著尤加莉的臉部表情,好像很在意她的反應似的,含混不清地口吐人言:
“是我...幫助了,你的,身體...感激我...”
尤加莉搖了搖剛睡醒還不夠清楚的大腦,當即用藏在袖口的刀片插爆了它的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