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製的餐具與杯盤碗盞“叮叮咚咚”碰撞的聲音不絕於耳,尚且稚嫩的小偵探被眼前這個他向來很有好感的鄰家大哥哥一問,腦筋少見地沒有轉過來彎。
“望月哥哥才不會變成大壞蛋!”
一旁的小蘭也被這奇怪的問題問得一愣,但轉瞬間便堅定了下來,滿臉稚氣地開始反駁:“望月哥哥是大好人!你救了新一,今天還帶我和新一來這裡買新衣服吃好吃的。新一他一定也是這樣想的,對吧?”
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理直氣壯地轉過頭,試圖從身邊坐著的青梅竹馬身上尋找幾分類似同仇敵愾的認同感,卻沒想到身旁的男孩此刻正微微垂頭,兩條眉毛微微蹙著,似乎在思考什麼火星撞地球之類的嚴肅事件。
他雖然並不覺得望月朔真的會變成什麼十惡不赦的大壞蛋,但長久養成的習慣使得他在回過神來之後的下一秒便開始思考。
一麵是救過他一命又溫柔包容、他十分喜歡的鄰家哥哥,一麵是作為一個偵探的準則和不容置喙的法理,工藤新一不得不承認,對於他這個剛滿十歲的小朋友來說,這個問題實在有點超綱。
可最終,天平的一段還是發生了微微的偏移。望月朔看著麵前滿臉糾結的男孩抬起頭,十分認真地一字一頓。
“我相信望月哥哥,如果真的變成了那樣,那一定有什麼重要的原因。但同樣的,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做錯了事情就要接受對應的懲罰。”
“如果真的有那樣一天,我會很心痛,但同樣也會抓到你,把你交由法律審判。”
店內舒緩的鋼琴曲緩緩彈儘最後一個尾音,又很快響起另一首曲子的前奏。望月朔看著麵前一個糾結卻堅定,另一個驚訝卻認同的麵龐,心底似乎被什麼東西輕輕地撥弄一瞬。
她忽而粲然地笑了,瑩潤的眸子閃爍著細碎的暖光,恍若冬日映著朝陽的細雪,幾乎教人忽略其下那寒涼的溫度。工藤新一怔愣著想要補充一些什麼,譬如像小蘭那樣“當然我不是說望月哥哥你以後真的會變成那樣”之類的話。
可有一隻白皙纖長的手掌就在這時落在了他的頭頂,他感受著那不輕不重的力度,看著麵前的青年對他吐出讚揚的話語。
“不錯!很有作為一名偵探的覺悟!”
工藤新一和毛利蘭不由得麵麵相覷。
天氣真是一個說變就變的東西,三個人吃完飯才發現外邊不知何時正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望月朔不得不帶著兩個小孩在銀座的室內多轉了兩圈,直到打過電話的工藤有希子匆匆忙忙開著車過來接走這個小豆丁。
“下雨了啊……”
西邊的太陽並沒有被雨幕或是烏雲遮擋,陽光依舊熱烈地照在大地上,望月朔抬起手接了接飄落的雨滴,深刻地覺得今天或許並不是一個處理重要事件的好時機。
可是她不想再等下去了,她無法容忍自己的身邊時刻有著無法掌控的危險窺伺著她。
她並不害怕各方人馬施加在她身上的陰謀詭計,但卻無法容忍這些危險同樣發生在自己所珍視的身邊之人身上。
就如同今天上午在體育公園,也如同下午在銀座裡的商場和餐廳。
望月朔能清楚地感受到,那道微弱得幾乎要讓她忽略掉的,審視的目光,正一刻不停地流連在她和她身邊之人的身上。
她從未如此清晰地感覺到,原來自己的胸膛裡,也會湧現濃重如迷霧般的殺意。
雨幕砸起塵煙,又將飛揚的煙幕沾濕,氤氳出紛亂卻又清新的味道。
動植物腐爛分解之後的餘味,真是無趣。
披著雨衣的男人輕輕翕動著鼻翼,斂在陰影下的瞳孔注視著雨滴連線似的砸進路邊的小水窪,濺起的水珠互相撞擊後崩碎成更小的水珠。
街上的行人依舊如同平日一般行色匆匆,重複地奔赴向自己日複一日一眼望不見頭的生活,在地鐵的車廂裡將自己擠成死氣沉沉的沙丁魚罐頭。
庸庸碌碌,麻麻木木。
這個世界本就這樣無趣,不是嗎?
他將目光從麵前的水窪收回,跟著身邊熙攘的人群踏上綠燈亮起的斑馬線,腳步與呼吸聲一同被淹沒在喧囂之中。
無趣的城市,無趣的任務。
無趣的目標。
他其實有些費解這一次主人交給他的任務,要他不遠萬裡跨越八個時區來到異國他鄉,僅僅隻是為了調查一個人。
“調查”這樣一個詞實在是與他這個人有些格格不入,他更擅長的其實是無聲無息的暗殺。
或者說,他隻會暗殺。
因此主人對他下達的這項命令簡直是有趣極了,讓一個以殺戮和鮮血為生的影子半隻腳走到陽光之下,去觀察另一個傀儡的言行舉止。
對,傀儡。
這是他觀察了幾天下來後,對望月朔下達的定論。
他想不通也不會去想主人讓他調查這樣一個人的用意——一個溫和得令他幾欲作嘔的警校生,陽光、善良、正義、忠誠,每一項特質落在他的眼中都足夠令他反感。
可他就是莫名地覺得,望月朔隻是一個被賦予了以上特質的傀儡,隻會機械地向周遭展露著自己的溫和與善意——甚至還不如那群車廂裡的沙丁魚,沙丁魚起碼還會在自己被徹底煮熟之前掙紮著蹦躂兩下。
真是令人感到乏味極了。
他隨身攜帶著的微型攝像頭,誠實地將他所見到的望月朔的樣子跨越大洋送進主人的電腦中。而直到今天早上,大洋那端的人才終於宣布了這一場枯燥觀察的結束,命令他掃尾之後回到自己身邊。
他抬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舌尖輕輕舔過犬齒。
潮濕又悶滯的雨天,正適合無趣的傀儡徹底地破損在陰暗的角落,然後身上停止運轉的零件在潮濕的空氣裡透出鐵鏽的味道。
薄色發絲的青年抖了抖傘上的水珠弓身上了車,儘量不讓自己沾濕計程車內的空間。兢兢業業的司機詢問著客人的目的地,而後開著車拐過前方的路口,朝著客人指示的地方開過去。
首都高速高架橋下的倉庫街,一個偏僻又人跡罕至的地方。
司機自然不會去質問顧客到那樣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是要乾嘛,他隻負責將人送到目的地然後收錢離開。
最多會有點好奇,從而在離開時從後視鏡裡瞥那位奇怪的客人兩眼。
望月朔撐開傘下了車,沿著倉庫街的路七拐八拐地往裡走,最後停在了一處靠近河道的開闊地。
地勢平坦,方圓五十米內並沒有能夠遮擋身形的障礙物,實在不是個打埋伏戰的好地方。但望月朔彆無辦法,她今天出來的本意是同幾位同窗一起進行棒球訓練,身上並不方便攜帶手槍之類的殺傷性武器。
不過在離開銀座之前,她打了個電話將基安蒂和卡爾瓦多斯緊急召回後先一步安排到了這個地方。
“這位朋友,都跟到這裡了,還不出來露個麵嗎?”
空氣中隱隱約約傳來回聲,除此之外便再沒有彆的聲音。望月朔也不急,似乎十分閒適地雙手插著運動服的兜,漫不經心地在原地踱步。
按照她的安排,基安蒂和卡爾瓦多斯已經在她的指示下,提前一步分彆從兩個方向瞄準了這處荒蕪之地。而眼下唯一能藏身於此還處於兩把狙擊槍的死角處的位置,隻有她左前方的這個倉庫。
雨不知何時漸漸停了下來,但夜色早已降臨,便顯得這點雨幕也可有可無了起來。望月朔抬腳朝著對方藏身之處踏出一步,鞋底與潮濕的砂石摩擦出輕微的聲響。
那間倉庫的影子突然動了。
那道黑色的影子甚至連飛速動起來的時候都是無聲無息的,宛如一團黑色的液體那樣從倉庫的縫隙中流出來,又迅速流向另外一個縫隙。
而就在這短短的一個照麵之間,雙方迅速地拳腳相向了數個回合。
望月朔的心臟怦怦直跳,剛剛那一瞬間的對壘,拉扯到極限的緊張感與殺意,使得她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興奮地戰栗。
這人的實力恐怕與她不相上下!
還真是……很久沒有遇到旗鼓相當的對手了啊!
男人將自己的身體隱在倉庫之間的陰影中,整張臉都被他藏在寬大的黑色帽衫下,隻露出一個蒼白的下巴。
他輕輕地喘著氣,將剛剛短暫的交手中微微弄散的袖口重新係緊,唇邊卻沒忍住綻出一抹笑意。
真是看走眼了啊!原來傀儡竟也隻是表象!
有趣!真是有趣極了!
這個無趣的世界真是難得出現這樣一個有趣的對手啊!
他無聲地笑著,再一次主動地從陰影之處現身,衝向空地中央望月朔。
而望月朔也在同一時刻動起來了。
兩個人再次默契徑直地衝向對方,拳對拳,腿對腿,你來我往之間拳腳相向,撞擊出沉悶的聲響。
似乎有硝煙的味道氤氳在潮濕的空氣中,卻被那兩道迅疾的身影揮散。他們直視著彼此的雙眼,手、臂、腿、腳甚至身體都成為了致命的武器,手中雖然沒有冷銳的鋒刃,但迅疾到產生殘影的動作幾乎要在空氣中劃出清越的金鐵聲。
又是一番交手結束,兩道身影再次默契地分開,各自在十步之外打量著對方。
黑帽衫的男人頭上的兜帽早就在交手的時候便被他迅疾的動作掀開,露出兜帽下方微濕的黑色卷發。他的臉上戴著半張古樸的黑色麵具,隻有蒼白的膚色昭示著這又是一位遠渡重洋的國際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