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試了試,說出口的,仍是:“湯小憐,熱身的時候你沒有好好拉伸,我都聽見了。你連自己腳踝都夠不到!你之前根本就沒上過遊泳課,突然逞什麼能?要不是...也不會...”
說到最後,他惡聲惡氣的話,不自然的顫抖起來。
那顆笨拙的的心,快要從祁日佑喉嚨裡跳出來。
如果能剖開胸口,把熱騰騰的心臟直接交到她手裡,該多簡單啊!用嘴巴說的話,他根本不知道如何表達。
祁日佑說:“你笨死算了!能不能遊泳,你自己不知道啊,嗯?”
校醫不忍直視地把頭扭開。
這些話能有用就怪了!
然而,心電監護儀的滴滴聲,隨著祁日佑的話,變得急促了一些。
與之前令人憂心的鐘擺律不同,這一次是一種較為規律的急促,因為宋映真聽到了他的話,正感到氣憤,努力地試圖睜開眼睛。
她剛才胸口那麼疼,她都被救護車送到醫院了,從小到大她還沒有生過這麼嚴重的病呢,祁日佑竟然還說她壞話!
太刺耳了!
宋映真想要好好反駁他!
她奮力睜開眼睛。
最開始,視野中,一切都怪異的晃動著,一塊看起來相當眼熟的深紫色色塊,浮在宋映真眼前不遠處。
過了幾秒鐘,她才認出來,那是一件衛衣。
她昏迷之前,看到的,也是這件衣服。
那件曾讓宋映真看到發呆的薰衣草色衛衣,現在被泳池裡的水全部浸透了,呈現出一種深紫的顏色,貼在祁日佑的身體上,暴露出他肩膀和胸口處結實而漂亮的線條。
宋映真盯著他衛衣的領口,慢吞吞地眨眨眼睛。
好一會兒,她終於再攢到一點力氣,抬眼看向他的臉。
這一刻,明明為她的醒來而欣喜,祁日佑卻說:“你還知道醒啊?”
語氣一如既往的惡劣。
宋映真不滿地想,乾嗎這麼對她說話?
然而,當她看到祁日佑的表情,那份不滿就消失了。
在他的臉上,宋映真看到了滿的快要溢出來的憐愛。
對於惡意,宋映真或許因接觸的太少而格外遲鈍,但關懷和愛,她永遠能認得出來。
無論嘴上怎麼說,祁日佑的眼睛、表情,他不由自主向她這邊傾斜、又強行控製住、與她拉開距離的身體,他全身上下每一個地方都透露出切切的擔心與關懷,那是宋映真最熟悉的,甜蜜而溫暖的東西。
頓時,宋映真把祁日佑說的難聽話拋在腦後。
她就是這樣記吃不記打的性格。
習慣性的,她想對他展露笑臉。
呼吸機的管子阻礙了宋映真,但她的眼睛依然彎起來,變成了兩輪細細的月牙。
那種甜蜜而溫暖的關心,宋映真接受到了,又同樣的返還給祁日佑。
暖洋洋的、粘稠的東西,一下子包圍了祁日佑,它們沉甸甸的,拉著他墜落下去。
墜落中,祁日佑覺得惶恐。
應該是這樣的嗎?
她不僅不生氣,還對他笑,這樣好的東西,是給他的嗎?
他再次言不由衷:“喂,湯小憐,你傻了啊?”
他的難聽話,宋映真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因為她那麼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睛裡,全是她的身影,於是,話語不再重要。
她知道是他把她從泳池中救了起來,二月份寒冷的天氣,他連衣服也沒換,一直送她到醫院、陪她到現在,在他心裡,她肯定比他自己還要重要,所以他才會這麼做,他是個很好的人!
宋映真想對他說謝謝。
可惜,呼吸機太礙事了。
她含含糊糊的“嗯”了幾聲,語不成句,像一隻哼哼唧唧的小奶狗,那樣傻乎乎的樂著。
她的眉眼舒展開來,那雙一度黯淡下去的黑眼睛,又一次變得明亮,毫不吝嗇的將光芒灑向祁日佑。
祁日佑不知道應該給出什麼回應。
她的心是全然袒露的,沒有絲毫矯飾,全世界最真摯而勇敢的一顆心,在他麵前,給他看到她的感謝和開心。
無法給出對等的、坦誠的回應,竟讓祁日佑感到慚愧,甚至想要逃跑。
他的腳步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下。
隨即,他又停住了。
祁日佑才不想做那種隻會逃跑的膽小鬼。
即使非常困難,他也願意嘗試一下——何況,也沒有那麼的難。
在宋映真的注視下,他堅硬的外殼已經裂開細縫、逐漸坍塌,一句真誠的“我很擔心你”,即將脫口而出。
可是,在祁日佑開口之前,突然有一個人打斷了他。
在祁日佑身後不遠處,傳來沈西文的聲音,叫她的名字:“小憐!”
祁日佑的話於是沒能說出口。
宋映真的目光理所當然的從祁日佑身上離開,投向沈西文。
沈西文走近了,腳步匆匆,問:“怎麼回事,怎麼溺水了?遊泳課不想上可以請假,早上我跟你說過——”
他的話裡有著輕輕的責備,因為在這一刻,他還不知道一切的原委。
而下一刻,沈西文越過祁日佑,走到了病床邊。
他看到了矗立在床邊的呼吸機,和蒼白的像是會隨時會凋謝的宋映真。
一切責備的話,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