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醫院,祁日佑的無力感總算有所減輕。
他能派的上用場了。
把宋映真推到急診室裡,急救人員看看校醫,又看看祁日佑,問:“救護車的費用...?”
祁日佑馬上說:“我來。”
終於,在錢這一方麵,他不算一無是處。
付了救護車的費用,祁日佑理所當然的將接下來所有需要付錢的地方一並承包。
掛號、交錢、檢查、等結果、結果出來再找醫生,所有人在醫院都是這套流程,誰也不能例外,隨行的校醫毫無異議的將其中一切和付錢和跑腿有關的事情交給祁日佑——校醫早看到了祁日佑手背上暴出的青筋,不讓祁日佑做點什麼,等一會兒,躺在搶救室裡的說不定就不止是湯小憐一個人了。
祁日佑在各個窗口間奔波,在醫院地板上留下一串串濕漉漉的腳印。
從跳下泳池到現在,他還沒時間換衣服,僅僅把濕透後過於沉而礙事的外套脫下來丟掉,這樣渾身濕淋淋的在醫院裡奔跑,非常引人注目,祁日佑卻全然沒注意到。
他有事要做,他是在為湯小憐的生命而奔忙,這比隻能呆呆地在一邊看著,要強太多了。
忙碌時,無暇多想其他,可是,一旦停下腳步,恐怖感又襲上心頭。
驗血窗口旁邊,祁日佑圍著取結果的機器踱來踱去。
即使是急診加急,驗血的結果也要等半小時才能出來。
這半小時,像是一年那樣漫長。
等不到五分鐘,祁日佑就要回急診室,站在門口遠遠的看一眼,確認她的情況還好,才能安心回去等待。
來來回回的奔跑到第五次,終於等到機器吐出那張驗血的檢測結果。
拿到結果,那張薄薄的紙上,有很多個向上的箭頭,表示數值較正常值升高,心肌酶,肌鈣蛋白,每一個祁日佑看不懂後麵卻帶著上箭頭的數值,都令他無比緊張,其中最誇張的,是湯小憐的心肌酶數值,祁日佑心算了一下,竟然比正常值高三十多倍。
三十多倍,意味著什麼?
情況到底有多糟?
一個個恐怖的念頭,在祁日佑腦海中浮現。
他拿著結果去找醫生,腳步甚至有些踉蹌。
然而,那張被祁日佑珍而重之捧在手裡送過來的檢查結果,急診室的醫生看了一眼,就輕飄飄的放在一邊:“嗯,急性心肌炎,從炎症反應來看,心肌損傷是比較嚴重的啊。”
像每一個焦急的家屬,祁日佑問:“那怎麼辦?”
醫生說:“休息,靜養。注意不要劇烈活動,心情波動不要太大。”
這聽起來根本不像是治療手段,更像是病人出院前才會聽到的囑托。
這算什麼?
祁日佑攥緊了拳頭,拚命克製一拳捶在醫生辦公桌上的衝動,儘量禮貌的說:“就這樣嗎?”
“嗯,對,這兩天還是住院觀察,如果再出現心律失常的情況,我們可以及時處理。”
祁日佑仍站在醫生桌前不走:“不用吃藥嗎?”
人來人往、無比忙碌的急診室裡,負責急診的醫生往往沒有時間向家屬細細解釋一切,但祁日佑固執地站在那裡,他個子雖然高,肩膀和胸背也已經相當結實,可他的表情,是那種年輕的男孩子特有的、得不到結果決不罷休的架勢,醫生歎口氣,敲打鍵盤的手停了下來,對他說:“...你是病人的、嗯,朋友,朋友是吧?具體的治療手段我已經和你們的校醫溝通過了。病人的心肌損傷是她服下的藥物造成的,不是病毒性的,那我們就算使用抗病毒的藥物,也起不到作用,對不對。病人來到醫院之後呢,我們給她進行了補液,使用了抗心律失常的藥物,目前來看,效果是可以的,血壓啊,心率啊,各方麵都在恢複正常水平,預計半小時之後,病人就可以恢複意識,可以自主呼吸了,到時我們就可以給她拔下呼吸機,然後請她儘快的聯係她的監護人。——她的情況,最好是和監護人溝通之後,儘快轉到特護病房去,明白嗎?”
祁日佑聽懂了一些,但他不太信服,問:“你是說現在不用開藥,也不用手術,就等她自己恢複,是這個意思嗎?——那她要是...”後麵這句不太吉利的話,祁日佑有些說不出口,他停頓了好幾秒,才嗓音乾澀的繼續說了下去,“那她要是醒不過來呢?”
“這個嘛,這個...”醫生含糊其辭,“無論什麼病,恢複過程中,病人的求生意願都是至關重要的。——我們這邊,肯定能做的都做了。最危險的時候呢,其實已經過去了,你也不要太擔心,病人送來的很及時啊,路上的搶救也做得很好,所以...”
接下來的話,祁日佑聽不進去。
病人的求生意誌,這幾個字卡帶了似的,在他耳邊不斷播放。
服下超過三瓶的藥物試圖自殺,這樣的湯小憐,真的有求生意誌嗎?
祁日佑不敢想下去。
他走回病床邊,腳步無比沉重。
急救室的病床上,宋映真半坐著靠在床頭,她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下籠出一片陰影,看起來像一隻洋娃娃。
病床升到了一個高度很合適的位置,校醫不再需要扶著她了,但校醫仍坐在床邊,不斷地對宋映真說話,告訴她周圍發生了什麼,例如現在,祁日佑過來時,校醫說:“祁日佑又過來看你了。——他很擔心你啊,半個小時跑來看你六次了。”
校醫還以為祁日佑又是看看就走,沒想到這一次,祁日佑默不作聲的走近了,在病床旁站住不動。
他低著頭,頭發上還在往下滴水,像一隻掉進水裡又爬出來的大狗狗,垂頭喪氣的。
校醫問他:“怎麼樣,驗血結果出了嗎?”
“出了。醫生說是急性心肌炎,讓她好好靜養。”
“嗯,剛才也是這麼跟我說的。我們之前也判斷是急性心肌炎引發的心律失常。”校醫對祁日佑說話時,聲音很正常,可轉頭對宋映真說話時,就像對小朋友或者可愛的小動物那樣,聲音一下子夾了起來,“你的驗血結果出了哦!沒什麼壞事,就是確診了急性心肌炎。彆害怕,心肌炎是自限性疾病,你的身體自己就會痊愈的,我相信你很快就能醒過來,是不是呀?我們湯小憐這麼勇敢,這麼棒...”
校醫不止自己這麼說話,還希望祁日佑也加入這個行列——也是無奈之舉。
跑腿的瑣事已經被祁日佑做完了,看祁日佑現在的樣子,不給他找點事做,他恐怕會在這裡一動不動的站到宋映真醒來,那看起來有點嚇人。
校醫勸他:“...你也對湯小憐說話試試,可以嗎?”
這個要求,讓祁日佑一時沉默。
祁日佑當然是關心她的。
他可以毫不猶豫的為她跳下泳池,他可以強行擠進救護車、隻為了陪她一起來醫院,他可以為她奔波往返、絲毫不覺得疲勞,可是,要他把關心她的話說出口,比這些事情全部加起來還困難一百倍。
校醫繼續說服他:“一般情況下,病人昏迷的時候,外界的刺激能起到一定的效果。現在湯小憐同學的意識不太清醒,她看不到,也聽不清楚,所以我們就是她的眼睛、耳朵和嘴巴,如果我們把周圍的事情告訴她,她肯定會覺得很有安全感,說不定能早點醒來。”
早點醒來,這四個字,將祁日佑說服了。
祁日佑深吸一口氣。
他做出了嘗試。
他說:“...你、你,湯小憐,你不會遊泳,就彆遊,知道嗎?”
明明想關心她,真說出口了,又是難聽的指責。
祁日佑自己也意識到了這其中的問題。
他確實努力了。
可是,生病時會收到的真摯的關心、溫柔的輕言細語,祁日佑從來也沒聽過,他不知道要怎麼說。
一個人怎樣被對待,就會怎樣對待彆人。
祁日佑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