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東科不想吵醒她。

但這樣濕著頭發睡覺，不僅醒來會頭痛，還容易感冒。

她的身體狀況，經不起一絲折騰了。

儘量小心的，沈東科替她拆掉用來紮丸子頭的皮筋。

他沒料到這是如此困難的一項工作。

沈東科或許在理論上強一些，可實踐起來，他也同樣的毫無經驗。

皮筋紮了好幾道，很難分辨應該從哪一道開始解開，半濕不乾的卷發又纏在皮筋上，似乎輕輕動一下就會拽疼她，讓沈東科覺得無從下手。

她是怎麼把頭發紮起來的？

沈東科不得不更加彎下腰打量。

他的呼吸，因此吹在她臉上。

癢癢的、熱熱的，宋映真在睡夢中皺了皺鼻子，往下躲了躲。

她的臉頰更陷進被子裡去，近距離看，格外的可愛。

沈東科意識到他離的太近了。

近到他可以再度聞到...

可她發間，不再有那股淡而甜的清香。

沈東科嗅到泳池裡和醫院裡會用的消毒劑的味道。

如果焦慮和恐懼有味道，恐怕與這消毒劑相似。

像小蛋糕上被噴上了消毒水，甜甜的滋味被毀去，隻剩下狼藉。

沈東科僵硬的直起身。

如果沒見過她的笑臉，此刻或許不會有太多傷懷，可沈東科已經見到過她如何漂亮的綻放，於是，目睹她凋謝變得不可接受起來。

猛然襲上心頭的愧疚與心虛，被沈東科強行壓下。

那些是無用的東西。

他應當做的是從現在開始彌補，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給，她還這麼小，他們還有非常非常多的時間，過去的傷害總會過去...

沈東科定定的凝望她的睡臉，片刻，走出去要了一把剪刀。

那根裝飾有兩顆粉色小草莓的皮筋，在鋒利的剪刀下應聲而斷。

沈東科小心的將手伸到她腦袋底下，把她的頭托起來。

病房裡，吹風機的嗡鳴聲響起。

隨著暖風吹過，她烏黑的、潮濕的卷發，像某種藤蔓，四處飛舞，尋找一個可以纏繞的對象。

很快，沈東科的手指被纏住了。

那麼細弱的發絲，卻讓他無法掙脫。

因為掙脫的動作，或許會把她吵醒。

沈東科儘量保持著穩定，任憑她的發絲在他指間絞纏，可是，吹風機的噪音最終還是吵醒了宋映真。

她沒有立刻睜開眼睛，而是在沈東科手裡拱了拱。

有時，宋映真懶得吹頭發的時候，就會去找媽咪、會去找爸爸或哥哥們，他們會替她吹乾頭發，手指溫柔地在她發間穿梭，宋映真往往會在他們柔和的動作和暖風的吹拂下昏昏入睡，連吹風機的噪音也變得甜蜜。

現在，耳邊又是吹風機熟悉的嗡嗡聲。

似醒非醒的，宋映真用後腦勺在沈東科手裡蹭了蹭，像一隻毛茸茸的、乖乖的小狗，四腳朝天的仰著，一臉信賴，任憑沈東科擺弄。

這份純粹的依賴，究竟由何而來？

沈東科不明白。

他過去對她並不多麼好，可她卻如此的信任他。

沈東科看到她的嘴角翹起來，儘管嘴唇仍是不健康的淡紫色，絲毫不能減弱這個微笑的甜度。

她笑起來時，仿佛從未受過任何傷害似的，仿佛在她身邊的沈東科就是全世界最好的人，她一點也不擔心他會把她丟下不管。

沈東科確實再也不打算把她丟下不管了。

多看她幾眼、細心照料她的生活，應該不是難事。

第一步，就從耐心為她吹乾頭發做起。

宋映真坦然享受沈東科的服務。

過了十好幾分鐘，宋映真終於享受夠了，她慢吞吞的張開眼睛，下意識的叫：“哥哥...”

她總以為，睜開眼睛，會看到自己親生哥哥熟悉的麵孔。

可是，麵前是沈東科。

宋映真不由得愣了一下。

儘管他給宋映真的感覺和宋映真的親生哥哥那麼相似，可是，此刻，這張稍顯陌生的英俊麵孔，就在離宋映真有點近的地方，他的眉眼深邃，專注的看著她時，像一隻捕食前的老虎，即便是輕柔的托著宋映真的小腦袋，也像把她按在了爪下似的，帶來一種宋映真所不熟悉的壓迫感。

莫名的，她的心跳加速了。

連在她身上的心電監護儀發出的“滴滴”聲，立刻變得急促起來。

沈東科自然的看向心電監護儀的屏幕，給予她片刻喘息之機。

宋映真趁機鬆了一口氣，隨即，她不好意思的伸手追了過去——怎麼能對哥哥有這種躲閃的反應、說不定會讓他傷心的！

“真真長大了，和哥哥不親了，不愛哥哥了”，近幾年，宋映真總聽到這種假模假樣的哭訴。

她可不想把沈東科惹哭！

宋映真揪住沈東科黑色西裝的下擺，撒嬌的晃了晃。

沈東科身體一僵。

怕又驚到她，沈東科的目光仍停在心電監護儀上，哪怕她揪住他的衣擺，以她病中微弱的力氣，當然晃不動他，也不能使他轉頭看向她。

儘管如此，沈東科卻隱約覺得，腳下的地麵有些不穩。

成年人的優勢，就在於，無論心裡怎樣動搖，表麵仍然若無其事。

沈東科關掉了吹風機，將手從她濃密的頭發裡抽回來，背在身後：“...吵醒你了？”

他低沉而略帶沙啞的問詢聲，讓心電監護儀的“滴滴”聲再次急促起來。

宋映真呆呆地看著他。

負責這個病房的醫生循聲走來，眉頭緊鎖：“怎麼回事？這段時間不要刺激病人，不要讓病人的心律有太大的波動，儘量讓病人保持一個平和快樂的心境，懂不懂啊？你跟病人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