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東科啞然。
她總是讓他意料不到。
無論如何,沈東科想不到,她難得的愁容,竟然僅僅是為了沒有手機用,仿佛除此之外她再沒有其他煩惱。
扭了一會兒,宋映真又把被子拉下來,她看向沈東科,眼睛眨巴眨巴:“哥哥,你幫我看看,我發的vlog怎麼樣啦?上課之前看的時候,有3.3萬轉了,有好多好多私信,我還沒來得及看呢。”說到這裡,她突然想起了調查的事情,“——對了,調查、怎麼樣了?”
問出這個問題時,宋映真並沒有太過期待。
畢竟上午最後一節遊泳課前,她還沒聽到任何同明高中校園霸淩的調查有結果的消息,總不能在這短短幾小時裡,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吧?
她隻是問一問。
問完了,宋映真仰起臉,看著沈東科,等待他隨口回答。
大概是“還沒有結果”吧,宋映真想。
她太沒有城府,一切明明白白的寫在臉上,於是沈東科一眼就看出,她對調查結果的期待程度,竟然還不如剛剛期待出院了可以去吃好吃的。
——她寧肯相信出院後沈東科會帶她吃好吃的,也不相信,校園霸淩的調查能有什麼結果。
宋映真這樣的表現,令沈東科產生了誤解。
他誤以為,目前見不到進展的調查,正在摧毀她懷抱著的微弱的希望,她大概覺得,即使站出來反抗,也沒辦法讓一班那些人得到應有的處罰。
看著她過於平靜的、不帶有期待的麵孔,一陣酸澀湧上沈東科的心頭。
原本,沈東科想慢慢地推進調查,高一一班所有人的互相包庇,正好拖長了時間,可以讓這群霸淩者好好體會一番被貓玩弄的老鼠的感覺。調查仍在繼續,監控隨時可能被翻出來,將他們醜陋的嘴臉暴露,他們卻必須努力表演無辜,一邊互相猜忌一邊繼續在同一個班級、同一棟宿舍裡生活,這種不知假麵何時會被揭穿的折磨,這種有獵人在背後追逐、卻不知道獵人究竟什麼時候會撲上來的驚悚感,比直接宣判結果更讓人精神崩潰,這僅僅是給霸淩者們小小的一點懲罰而已。
見到宋映真之前,沈東科本來是這麼想的。
可是,此刻,看到她蒼白的臉,沈東科改變了主意。
她不抱期待的樣子,並不是他想看到的。
喜歡玩弄敵人、為自己平淡生活增添一點樂趣的是沈東科,不是她,對她來說,或許聽不到霸淩者們被處罰的每一秒,都是地獄。
不如儘快解決了,讓她從這泥沼中擺脫出來,開始新的生活。
沈東科若無其事地說:“是啊,調查的怎麼樣了?——我打電話問問。”
他站起來,走到門外,打了一個電話。
隔著玻璃窗,宋映真凝視他講電話的側臉。
和剛剛被醫生訓時一樣,他看起來脾氣很好的樣子,完全看不出他在對許多人的下場做出毫無轉圜餘地的宣判。
短短三分鐘後,沈東科回來了。
他又陷進那個雲朵似的沙發裡,仍和剛剛一樣,姿勢平靜而慵懶,像一隻休憩中的大貓貓,他輕描淡寫地說:“有結果了。”
宋映真睜大了眼睛:“這麼快嗎!”
她還以為要等她出院了、回到學校了、可以親眼見到那些人的下場了,才會有結果,沒想到這麼快!——所以,到底是誰乾的?
宋映真還沒來得及問出“到底是誰”這個問題,沈東科看著她,繼續說:“一班的全部學生,和任教老師,已經全部開除了。”
這是一個宋映真想不到的結果。
“...全部?”她遲鈍的重複了一遍,“——全部?”
不需要太複雜的思考,這處理結果,令宋映真明白了湯小憐經曆過什麼:如果是全部人都要被開除,那意味著,不止是有幾個人、或十幾個人在湯小憐的桌板背後亂塗亂畫而已,是全部人、全部人都...甚至連老師也...
殘酷的現實,毫無征兆的在宋映真麵前被揭露。
太難以置信。
連在宋映真身上的心電監護儀發出的“滴滴”響聲,再次急促起來。
她又問了一遍:“真的是全部嗎?”
“...對,全部。”
或許有兩三個人沒有對湯小憐動過手;或許有兩三個人隻是說了少少幾句難聽話;或許有的老師僅僅是移開了視線而已,畢竟,湯小憐也沒有鼓起勇氣向任何老師求救,他們似乎不必插手乾預;但是,在湯小憐被孤立、被霸淩,最後選擇自殺這過程中,沒有人無辜。
‘既然全部學生選擇互相包庇,那就全部開除好了’,在剛剛的電話中,沈東科平淡的這麼說了。
後續當然還會有起訴一類的處理,令他們不能輕易地假裝一切沒發生過、轉校、繼續正常生活,不過,現在,先將霸淩者們全部開除,算是最初步的結果。
沈東科想先讓她知道,調查不是毫無進展,她受過的委屈,不是無人理會的。
他以為,這個消息會令她露出釋然的笑臉,可是,宋映真沒有笑。
她的表情,連如釋重負也算不上。
她臉上有一種茫然。
這輕飄飄的一句開除,沒有任何實感。
假如湯小憐本人在這裡,大概會長長的出一口氣,放鬆下來,從此,她可以安心上學,再也不必和霸淩者們在校園裡遭遇,再也不必擔心受到霸淩,那是最好的,可是,這好的一切,湯小憐再也見不到了,而不了解內情的宋映真,難以接受這突然的結果。
她還沒有見到證據,沒有聽到道歉,她不知該如何接受。
如果霸淩湯小憐這件事,高一一班全部學生和老師都是其中一部分,宋映真之前卻毫無察覺,她還遇到過一班的同學!那時,她應該罵他們一頓的,可是,她對他們笑了,她還說會回去找他們玩,那時他們答應的多好,完全看不出異樣。
她多想問問,他們到底做過什麼!
湯小憐究竟被怎樣對待了,才會讓他們全部被開除?是像黃粒粒那樣嗎,還是說更過分?——他們打她了嗎?即使她哭泣、祈求,他們也仍然對她下手嗎?
宋映真想像和黃粒粒對峙那樣,去質問一班裡的每一個人,逼迫他們親口說出他們究竟做過什麼,然而,此刻,她連從病床上起身都很困難。
她什麼也做不到...
無力感充斥著胸口,宋映真磕磕巴巴的說:“就、開除了嗎?可是、可是他們還沒有道歉。——他們把做過什麼,親口說出來了嗎?我想、我想聽他們親口承認!我還想把他們承認和、和道歉的視頻發到網上!這麼多人、這麼多人都...太過分了!我要起訴他們!我...”
除此之外,宋映真還想要更多、更多的...
她因憤怒而開始失常的心律,使得她連話也說不流暢,最後,她沒能把她想要的說完。
醫生再次走進房間,這次,比上一次要焦急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