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聽到宋映真抱怨老湯的人,並不是沈母沈凝輝。
而是宋映真的心理醫生,陳醫生。
診療室裡,宋映真盯著自己的手指,說:“老湯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這還是宋映真第一次在對話中提到老湯。
不願提起父母,在心理治療中是很常見的情況。
那往往意味著,父母曾帶來傷害。
這樣的創傷,常常伴隨一生,難以治愈,因此當患者願意主動提起時,醫生必須抓住機會。
陳醫生凝神傾聽宋映真的話。
她會和父親有怎樣的矛盾,以至於因自殺住院,命懸一線的時候,都不願意通知老湯,而是找沈家人代勞?
宋映真說:“老湯總是不敲門就進我的房間,還不聽我說話。我讓他出去,他不出去。我明明說了睡覺之前不想喝牛奶,他還是給我送。我不喜歡老湯。我不喜歡他老是跟著我...”
聽起來隻是瑣碎的父女矛盾。
陳醫生給出回應:“是的,老湯沒有尊重你的意見,你因此有不喜歡他的感受,這是很正常的。——你認為應該怎麼辦呢?”
陳醫生指的是,如何處理自己厭惡的感受,如何與老湯溝通,但,宋映真說:“我想...我應該讓沈阿姨把老湯開除...”
她的回答,完全在陳醫生的意料之外。
陳醫生維持住平和的表情,打量她的神情。
她似乎沒有意識到,如果讓沈凝輝開除老湯,意味著,她也要離開沈家。
陳醫生拿到的資料裡,清清楚楚寫著,老湯是沈家的園藝師,是她唯一的監護人。
作為老湯的女兒,一旦老湯丟掉工作,她當然也要跟著一起離開。
她說的,卻像可以趕走老湯,她仍留在沈家,和沈家人一起生活似的。
陳醫生的注視中,宋映真繼續說著:“但是我還沒和沈阿姨說老湯的事情。我怕、我怕...沈阿姨不開除他。”
說著,她緊張地捏緊了自己的手指頭,小小的臉上,顯現出不安與憂愁。
陳醫生看得出來,她以為,他們談論的,還是上周的那個問題。
她怕沈家人會輕易將她推開,會留下她不喜歡的傭人...
隻是這個問題而已。
對宋映真來說,家人不愛她,就是最大的打擊。
她不知道應當如何才能勇敢麵對沈家人不夠寵愛她的事實,她需要醫生的幫助。
陳醫生卻並沒有像上次一樣,給她鼓勵。
宋映真聽到醫生仔細的詢問:“小憐,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把老湯開除的想法?”
宋映真回想了一下:“...差不多、三周、四周之前?”
第一次老湯讓她感到不舒服時,她就想把他趕走了。
她卻一直沒敢開口。
“是在你服藥之後,對嗎?”
宋映真不知道陳醫生為什麼問這個,她歪歪頭,猶豫的答應了:“...嗯...是的...”
這樣回答,應該不會暴露她是穿越來的這個秘密吧?
她已經很小心的沒有提起以前的事了!
“四周之前嗎...”陳醫生點點頭,“這四周的時間裡,你沒有讓沈阿姨開除老湯,除了怕被沈阿姨拒絕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原因,你能說一下嗎?”
“有。我覺得老湯應該在沈家很長時間了。之前老湯和我的關係應該也挺好的。”
連續兩次,宋映真用了‘應該’這個詞。
陳醫生的心情越發沉重了。
“而且我也沒有什麼特彆的理由讓老湯——老湯其實沒有對我做什麼...”
隻是聽她的敘述,根本不會認為老湯是她的父親。
沈家人才像是她的家人。
她不僅僅是將對家人的期望投射在沈家人身上而已,她似乎是真的認為,沈家人就是她的家人,而老湯,和她毫無關係。
陳醫生看向自己膝上的筆記本,很平靜的繼續問了下去:“——你剛剛說,老湯應該在沈家很長時間了。你還記得老湯是在什麼時候來的沈家嗎?”
宋映真當然不記得。
日記裡根本沒有提起老湯這個人,她完全不了解和他相關的任何事。
宋映真眨巴眨巴眼睛,試圖蒙混過關:“...不記得了。”
陳醫生記得。
是在她八歲的時候,老湯帶著她來到沈家。
“那你還記得,你是什麼時候來到的沈家嗎?”
這一次,宋映真倒是答了上來:“八歲的時候。”
這是正確的回答。
陳醫生問:“那,你是和誰一起來的沈家呢?你還能想起來嗎?”
“...應該就我一個人吧。我父母都去世了,沈阿姨和沈叔叔收養了我,所以應該就我一個人。”
陳醫生緩緩地點點頭。
她的邏輯相當自洽。
怪不得這麼長時間裡,一直沒有露出馬腳,直到今天談起老湯,才暴露出問題。
“你的父母去世了,沈家人收養了你。——你的父母是...”
“車禍。”
在宋映真的回答中,陳醫生逐漸拚湊起故事的脈絡。
陳醫生問:“你來到沈家的時候,已經八歲了,那,你對你的父母,還有沒有印象?你還記得他們是什麼樣的人嗎?”
說到這個,宋映真就有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