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逢的死訊剛傳入府,她便冒著雪出現在了大獄中。
此刻將近四更天,齊如絮麵上的疲倦是遮掩不住的。外麵風正盛,甫一進大獄,她便被黴冷的氣味衝得咳了幾聲。
興許是這幾年曲平變故著實太耗人的心神,這位原來雷厲風行的江府夫人已經變得蒼老許多,就連鬢間也生了霜發。
身後隨從遞來手爐,齊如絮推開沒接,徑直走向了薛逢的屍身。
楊榮把鬱微擋得嚴實,道:“深夜通稟攪擾夫人實屬無奈,隻是這薛逢死得蹊蹺,我等也不知該如何向陛下交差了。”
齊如絮掃了一眼地上的屍身:“仵作怎麼說?”
“窒息而死。”
齊如絮沒應聲。
這是最不留痕跡的死法,讓人即便查也極難查出端倪。
她卷好廣袖,伸手去觸碰薛逢的側頰,然後道:“你不必為難。事情頻頻在曲平出岔子,江家本來就是要擔責的。如實稟報朝廷,如何處罰,我一力承擔。”
楊榮沉默了一會兒,勉強笑道:“事關朝廷餉銀和連州戰事,隻怕不是夫人一句一力承擔,便可擔得了的。”
似乎沒料到楊榮開口說話會如此刻薄,齊如絮攏起衣袖站直了身子,眼神中的堅毅與過往絲毫不差。
她道:“我說可以,便是可以。”
“且不說我齊家為閔州做了多少,我年少時也曾親征沙場獲先帝嘉獎,大辰朝中何人不知我齊如絮?如今我與夫君共同駐守曲平,曲平軍治理嚴明從未出錯。一句我擔得起,尚是說得出口的。”
過往聽說齊如絮為人爽快利落,卻不曾想說起話來如此乾脆。
楊榮抱拳道:“是我失言。”
齊如絮帶來的仵作繼續查驗著屍身,而她就親自詢問守夜的獄卒。一時忙碌起來,她根本沒注意到鬱微,也不知鬱微是何時離開的。
不知是何時辰。
大獄外又開始下起了雪,鬱微摩挲著雙臂生溫。遙遙還能聽到江府的誦經聲,想來沒人能睡個安穩覺。
“咳咳,咳……”
身後傳來江奉理的咳嗽。
鬱微背脊一僵。
她著實沒想到深更半夜入一回大獄,能接連碰上這麼些人。
先是齊如絮,又是江奉理。
還沒想好怎麼應對,步履匆匆的江奉理便朝她開了口:“就你!跟我過來奉茶!周大人為了查案連夜從京師趕來,你們連口茶水都不知道備!”
夜色昏沉,加上闊彆日久,鬱微篤定江奉理認不出她來。
她壓著嗓音應了聲,為了不暴露身份,隻好隨他入了大獄旁的值房。
隔著遮擋的木格,鬱微瞧不清周大人的臉,也實在想不起是京城哪個周大人了。
“大人夤夜方至,本該好生休息的,誰知卻出了這檔子事。薛逢之死,我一定讓人查個水落石出!”
江奉理一把年紀了,又是戰功赫赫,如今卻為了江家清白,須得低眉順眼以待一個官職沒他高的案差。
鬱微溫好爐灶上的茶,低著頭奉了過去,湊近時卻注意聽著兩人的談話。
似乎是才至曲平就趕上薛逢之死,周寧也心力交瘁,說話時不停地揉按著自己的鬢角,敷衍地應著江奉理:“不必麻煩,今夜不歇了。但是將軍你得明白,薛逢畢竟是你的部下……”
江奉理喟歎:“我若知曉他是如此之人,必不會將騎兵交由他操練!我江氏清名,如今真是……”
似乎說到惱怒之處,江奉理接著說:“就算是我,我也不會蠢到在薑關下手!更不會在大獄裡就把薛逢給殺了,那是我自己的地方!這明顯就是陷害!”
“江將軍!”
周寧無奈打斷他的話,“知曉將軍氣惱,但說話也要有分寸。是與不是,如今正在查。”
江奉理還在說:“我的夫人還在獄中詢問情況,待會兒便讓她來說明。我年紀大了,這些事管起來實在力不從心……”
他親手斟茶,卻不慎翻了茶盞。
周寧的衣裳濕了大半,江奉理嗬責一旁專心聽他們說話的鬱微:“沒眼力見麼?給周大人擦水啊!”
鬱微:“……”
分明是他自己做事毛躁,這火氣又全撒給旁人。若非不願暴露身份,鬱微今日是絕忍不下這口氣的。
周寧擰著潑濕了的袖子,道“不必麻煩,我……”
話說到一半,抬眼瞧見了鬱微的麵容,剩下的半句卡在喉嚨裡再也說不出了。
驚愕半晌,他起身跪在了鬱微的身前。
這陣仗驚住了屋中的幾人。
鬱微手裡還端著剩下的半盞茶,一時端也不是,放也不是。
沒明白周寧此舉何意,江奉理問:“周大人,你這是……”
周寧衝鬱微一拜:“臣,叩見宜華殿下。”
嘩啦一陣脆響,江奉理手裡的瓷杯落地摔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