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榮前腳才走,接著客棧的門就被敲響了。
原以為是楊榮中途折回,直到鬱微聽到三下極輕的有規律的叩門聲。
是姚辛知。
這是她們在連州動身前就約好的方式,用以在任何時候辯彆彼此身份。
推開門時,她披著的蓑衣之上沾滿了未化的雪。
一路逆著風快步回來,姚辛知又冷又渴,顧不上給鬱微見禮,就直接撈起了半涼的茶水去飲。
鬱微給她斟熱茶,勸道:“過來喝熱的。”
飲罷,姚辛知終於有氣力開口說話:“殿下,薛逢死了。”
鬱微倒沒多意外:“怎麼死的?”
姚辛知解著肩上的蓑衣,隨手撣著碎雪,道:“昨日錦衣衛審他之時也沒用重刑,可今夜一去就發現他咽了氣。身上無傷,仵作尚在查驗。這事也怪不得錦衣衛不謹慎……誰能想到在大獄中也能出事呢?”
外麵呼嘯的風吹開了窗子,案上的書卷都應風而散,燭台也倒了。
姚辛知匆匆扶起了燭台,合上窗扇。
她站了一會兒,還是把猶豫的說出口了:“隻怕我們這回是打草驚蛇了,有人容不得薛逢活著招供。”
自開境通商以來,薑關古道由江家鎮守,向來沒出過任何差池。就算是一根駱駝毛都沒丟過。
可這一出事,被截的就是連州的絲。
絕非偶然。
眼下國庫空虛,沒有連州的這批販賣往西境的絲,就沒有來年的軍費。
鬱微自然明白。
她喬裝打扮來曲平,本意就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畢竟出門在外,她頭上還頂個公主的名頭,代表的是皇帝和整個鬱氏皇族。稍有一步不慎,就會造成邊關將領與皇帝的嫌隙。
鬱微像是想起了什麼,問:“你能想法子帶我進大獄麼?”
*
侍衛的衣裳不合身,鬱微穿著活脫脫一件道袍。
姚辛知和楊榮打過招呼後,把鬱微安插在了隊伍末尾。入大獄時鬱微低著頭沒正眼瞧人,趁著雪夜獄卒困倦,也便這麼混進去了。
曲平的衙署和江府隔得不算遠,用的是一隊軍營,輪換著時辰守衛。這些人都曾見過當年的阿微,若被認出來,難免惹麻煩。
已三更天。
打更人敲著銅鑼巡街,聲音由近及遠。鑼聲中又摻雜著輕微的誦經聲和木魚敲擊的篤篤聲,散發在深夜裡,格外引人注意。
鬱微湊近楊榮,問:“江府近日在做什麼法事?”
楊榮的拇指扣緊了刀柄,小聲道:“今個我也問過,他們府中人說,老夫人身子不好,近日總夢到已故長公子江許淮,擔心她兒過得不好,特請了高僧來誦經。據說,這法事得做小半月。”
若是為了江許淮,倒也合理。
可如今江家深陷截絲案中自身難保,來查案的錦衣衛也尚未離開,他們如何就有心情請人誦經?
這不對勁。
鬱微卻沒想通。
“到了。”
楊榮熟練地找準鑰匙開了牢獄的門,指著地上那個被白布蒙著的薛逢的屍身。
看鬱微仔細地查驗屍身,楊榮又補充一句:“大獄外的守衛我已經換成了錦衣衛。薛逢死了的事,暫時告知了江硯行和他母親,尚未驚動旁人。”
鬱微動作一滯:“你就那麼相信江硯行?”
楊榮撓了撓腦袋:“江家旁人我信不過,但江大人的品行,我等還是清楚的。”
江硯行三歲時便被貴妃養在宮中,十幾歲才真正被送回曲平。他在京城的聲譽也正是那時累積下的,畢竟沒人會不喜歡一個聰慧知禮的謙謙君子。
笑意從眼尾淡去,鬱微繼續查看薛逢身上的其他傷處:“可你更該清楚的是,他姓江。你就那般確定他還是你熟知的江硯行,確定他不會站在他江家那邊?”
“就算是,也是人之常情嘛。”
楊榮緩緩一笑,“事情出在曲平,他想護著自己的家人不受影響,也在情理之中——薛逢的屍身,看出什麼了?”
“確如仵作所言,是被人悶死的。”
楊榮的眉皺得更緊:“什麼人敢在錦衣衛眼皮子底下動手殺人?”
正此時,身後不遠處傳來銅鎖被開的“哢噠”聲,最後獄門被人輕巧地推開了。
鬱微困惑了片刻,皮笑肉不笑地譏諷楊榮:“看來你們錦衣衛的眼皮,也不怎麼管用。”
探出身子看了一眼,楊榮忙擋在了鬱微身前,朝那人見禮:“夫人。”
江奉理忙於軍務顧及不得府中諸事,所以府中事務大多都是他的夫人齊如絮處理。
齊如絮是將門之女,兄長正是閔州聲名赫赫的總督齊廣。
如今江奉理能在薑關掛帥,也少不了妻兄的幫襯。正是因著這層緣故,江奉理格外敬待他的夫人,齊如絮在府中也從來說一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