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風聲正盛,旌旗獵獵作響。
可鬱微卻什麼都聽不到。
心口似有東西倒流而上,直衝熱她的頭腦,最後周遭的一切都變得虛空。
這一次,救下的是昔日阿微。
“殿下……”
姚辛知見過鬱微使劍練刀,卻從未見過她張弓搭箭。原以為她是不喜此術,卻不知這才是她最精妙的一樣。
百步之內能射穿縱馬之人的胸口,即便是在連州軍中,也是極為少見的精準。
鬱微收弓,緩了許久才睜眼。
將弓箭遞與姚辛知,她道:“小孩定是嚇壞了,去看看。”
小姑娘捂著雙眼倒在血泊中,墜馬時也傷了腳踝。鬱微抱了她,替她擦著額間的汙漬,低聲道:“沒事了。”
小姑娘攬著鬱微的脖子哭出聲:“阿娘,我要阿娘……”
鬱微撫了撫她亂蓬蓬的後腦勺,哄道:“好了,帶你找阿娘。”
孩子受了驚嚇,鬱微就沒再騎馬,而是一路抱著她步行往回走。
鬱微放輕步子,對身旁的姚辛知說:“怪不得咱們這一路,無論去哪都有人泄露行蹤,原來是自己人出了岔子。”
“是屬下失職!”
“不怪你。”鬱微撫著小姑娘的後背,道,“此人已死自不必再提。可曲平有人與他裡應外合,這才是最駭人的。薑關戰事在即,若是軍中出了事……”
猶豫許久,姚辛知說:“可咱們做不了曲平的主。看那江奉理也不是什麼講理之人,就怕說不通,到頭來他怪到我們頭上,說我們引來了青烈人……”
青烈部想要對付大辰,萬不會從一個公主身上下手。隻能說朝中有人與青烈勾結,利用青烈的人手安插在連州,又截走了連州運往西境的絲。
如此種種,針對的是崔紜。
做下這些事,要謀的絕不是錢財和權位,也絕不是為了朝中黨爭。
而是整個大辰。
想要弄明白這裡麵究竟牽扯了誰,還是得從江家下手,須得利用江氏之人。
“他不講理,那就找講理的人。”
*
江府議事的正堂中吵得不可開交。
曲平知府留著花白胡須,說起話來嗓子像是呼啦作響的枯葉。
沒爭上兩句,他就開始咳嗽。
他原本是京官,與周寧是同僚。那時他們二人便常因為政見不合而爭執不休。
隻是沒想到,時隔這麼多年在此地相遇,又是一場爭吵。
見鬱微回來,周寧先迎了上來,關心道:“青烈細作的事臣聽姚將軍說了,為何殿下的親衛中能有青烈人?那不是殿下從連州帶來的人麼?”
鬱微解著肩上披著的狐裘,脫下後擱在臂彎間,道:“此事我也生疑。”
周寧道:“他們定是天大的陰謀,就應該徹查曲平駐軍,以絕後患!”
曲平知府來了氣,又是一陣咳。
好不容易喘勻了氣,他才開口:“不能查啊。青烈草場廣袤卻極為缺糧。臨近年關,他們本就不老實。過去哪次戰事不是在天寒地凍的冬日?”
“今年也要戒嚴,此刻大查軍中,豈不是會擾亂軍心?讓青烈部鑽了空子,那可比一個細作還嚇人!更何況,這人是殿下從連州帶來的,與我曲平軍有何乾係?”
周寧反唇相譏:“他是進了曲平軍中才露餡的,定是曲平軍中也有人與他暗通款曲!年年敗仗,你就敢說,不會是軍中出了問題麼?順著今日這個由頭查一查有什麼錯?你總攔著不讓查,是何居心?”
被扣上這樣一頂居心不軌的帽子,曲平知府哪裡受過這種氣?
他也不再給周寧留麵子:“除了五年前那次夜襲,我們也從未讓青烈人打進薑關!周大人隻是朝廷派來查案的,這如何用兵如何治軍,就與你無關了吧?你蠱惑殿下意圖擾亂軍心,又是何居心?”
見他如此睚眥必報地反擊,周寧道:“知府大人也不要與周某在這相爭,你既說事關治軍,那咱們就去找江老將軍辨個分明!”
“二位停一停。”
鬱微看著曲平知府咳得厲害,便給他們各自斟了盞茶。
這才道:“戰事和細作兩下都是要緊事,也不是全無乾係的兩樣事。不若等江將軍來了,再談也不遲。”
周寧頗為猶豫。
那江奉理行事素來畏縮,當年若非他受了傷縮在刺風山中不肯出,曲平也不會被擄走那麼多無辜百姓。依如此之人來做決定,多半還是無功而返。
但這些話,他自然不可當著曲平知府的麵說。
鬱微明白他的意思,起身道:“周大人,此事畢竟是出在本宮帶來的親衛中,總不好因此大動曲平軍。先擱下不議,還是以朝廷派給你的案子為主。”
說罷,她挑簾出去了。
周寧在後行了拜禮,回頭看到曲平知府的模樣,還是有著一肚子的氣,甩袖坐下獨自飲茶了。
*
鬱微正翻書,卻聽見了房門外的腳步聲。
推開門,正看到江硯行放下飯食轉身就走。鬱微倚靠著門笑了,道:“這就要走?我又不是什麼凶神惡煞,不進來說話麼?”
江硯行頓步,轉過身時眼底的波動又很快平靜為笑意:“若殿下不嫌臣煩,倒沒什麼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