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因著葉梧的那番話,鬱微在入夜時難得夢到了過去。
在連州奔波多年,鬱微早已將過去那些事都淡忘,隻是未料到那些細枝末節的小事就隱在心之一隅,由著旁人的一句話輕而易舉就能勾出。
初次跟著江硯行走出刺風山的那幾日,她被安排在大辰軍中的火頭營的營帳中歇息,隨軍趕回曲平。
那時她睡不安穩,幾次都想偷跑,卻能被軍中的斥候撞破,再捉回來。
第不知多少回在夜間偷跑時,她隻顧著回頭看身後,誰知一頭撞進了一個人的懷裡。
那人手勁很大,捉她手腕時捏得她腕骨生疼。她正準備踢上一腳,卻在篝火的餘亮中看清楚了來人的容貌。
是江硯行……
因為她在山中刺了他一刀,江硯行的傷養了好久,今日才終於能出來巡營,誰知就碰上這隻撿回來的狐狸準備溜之大吉。
“乾什麼去?”
鬱微理虧:“我……我閒逛。”
夜間的江硯行眸色沉如幽水,讓鬱微卡在喉間的話還是咽了回去。畢竟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江硯行沒鬆手,抓著她往自己的帳中走,邊走邊說:“在軍中閒逛,按律杖責六十。你不妨思忖一下,你的身板能否扛住那六十杖。”
被這話唬住了,鬱微沒敢再動。
加之怕再牽扯住江硯行肩頭的傷口,她由著他將自己拽進了帳中。
燈油快要燒儘了,江硯行在添燈油時回頭瞧了她一眼,神色清淡而不冷漠,問:“怎麼穿那麼薄?沒人給你送衣裳麼?”
“我扛凍,用不著。”
下一瞬,她的肩上就攏上了一件白色的緞衫,隱約還可嗅見淡雅的熏香。果真是世家公子,連行軍打仗都不忘了這些。
帳中明亮了許多,能讓鬱微清晰地看到江硯行的眉眼。
跟隨逃難之人流落至曲平時,她曾遇上有人布粥施飯。那些人說,這是江家二公子的主意,那是她第一回聽到江硯行的名字。
今日一見,卻覺得他生得也很好看。
江硯行看她出神,問道:“忘了問,你叫什麼?”
“阿微。”
鬱微道,“我也不知姓什麼。在閔州時,撫養我的阿婆說,她撿到我的時候,我隻有一歲,腕間絲繩墜有玉石,刻有‘微’字。”
後來那塊玉也在她拮據時被當掉了。
正在提筆批閱什麼的江硯行聞言頓住,似是察覺到了鬱微的緊張,江硯行覺得麵前這個小姑娘很是局促,便繼續落筆寫著什麼,答道:“這字也好。青萍之末,微瀾之間,最能起疾風驟雨。”
鬱微愣了下,最後什麼都沒說。
江硯行想起了什麼,道:“我的名字,在刺風山中說過了。”
“我記得。”
“嗯。”江硯行說,“那你回到曲平之後,準備去哪?”
這個問題鬱微尚未來得及思索,一個孤女生逢亂世,能去哪呢?
江硯行道:“留在江府吧。等我救下他們,你可自行選擇離開。可好?”
看著那樣的眼睛,鬱微說不出好,也說不出不好,隻是肩上的披風微暖,讓她一時沉溺在了其中。
從夢中驚醒時,天色才暗下來不久,整個府中還未掌燈。清風一吹,寂寥得分不清今夕何夕。
叩門聲響起,是拂雪。
“殿下,徐府二姑娘來了。”
本是小憩,鬱微卻睡得頭痛。她揉著酸痛的鬢角想起自己身上的寢衣並不方便待客,便起身去找要換的衣物。
哪個徐府二姑娘?
徐執盈?
自從那日在宮道之外說了幾句話之後,鬱微便沒再與徐執盈有什麼交集,今日她卻又主動上門,想來定是有要事要找她。再如何,鬱微也不該怠慢了。
簷角的銅鈴被風一吹,聲音格外清脆。
徐執盈在正堂中坐得端正,連拂雪奉上的茶水都沒碰,見著鬱微來了,這才起身見禮。
徐蹊那樣投巧之人,養出一個混不吝的兒子不算什麼奇怪的,而養出這樣一個通透聰慧的女兒卻甚是讓人驚奇。
鬱微擱下了隨手帶來的燈籠,用帕子擦著指尖,然後施施然落座,道:“徐姑娘。”
徐執盈卻說:“殿下稱臣女一聲執盈就好。”
說罷,徐執盈抬手,吩咐帶來的隨侍奉上一個紅木的盒子。
掀開之後,裡麵是一柄折扇。
“這是?”
徐執盈解釋道:“哥哥在家中做了好幾日,想要趕著送來給殿下,隻是近幾日殿下一直忙碌,他不想擾您煩心,所以才托臣女送來。”
好似是有這麼一回事。
當日在清夢樓中見徐聞朝時,鬱微的扇子從閣樓上掉了下去,還沒來得及遣人去撿便被一輛馬車給碾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