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適當提高一些抽成比例的。”
現在這可是市場上最低的比例。
“不必,你母親的畫是很多人願意來我這光顧的主要原因,我可不能隨意提高抽成把你們嚇跑了。”
說是這麼說,以他在業界的知名度和地位,哪怕要價30%甚至35%都並不過分。
“謝謝你,埃裡克叔叔。”
這一聲稱呼已經很多年沒聽到過了,電話那頭總是喜歡公事公辦的男人眼角深刻的紋路舒展開來,他頓了幾秒,壓低聲音。
“安,你——你不必做到這種程度的。”特意跑到人生地不熟的異國他鄉。
這是難得的越界。
鬱安單手拖著行李箱捂嘴打了個哈欠,語氣溫和又不容置疑,“這是她的願望。”
“……”
她看起來和任何人都能很快熟悉起來,隨和外表下卻是個固執的孩子,特彆是關係到她唯一的親人時。
埃裡克深知這一點,沒再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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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梧桐樹灰白色的樹乾整齊地並列兩排,沉默地目送每一個行經的路人。
行李箱咕嚕嚕滾動過地麵,將枯而脆的落葉碾碎。
忽地,視野儘頭一叢金燦燦從棕色、黑色、灰白中跳脫出來,獨自灼灼。再往前幾步,更是滿目金黃,喧囂著秋之熱烈。
那是一株樹冠茂密而巨大的銀杏。
“前方右轉,二十米後到達目的地。”
就在鬱安被這倏忽而至的驚喜吸引目光時,手機裡導航適時且善解人意地發出了指示。
這裡就是她將要居住的地方。
灰黑色的磚石整齊羅列,爬山虎不經主人同意擅自爬了滿牆,抬頭能看到凸出牆壁的半圓形陽台。紅綠藍三色交織的彩窗玻璃反射著午後的暖陽,從外麵看不清房子內部。
鑰匙歪了兩三次後才插入鎖孔。
鬱安深深呼吸,將草葉清香、泥土的陳腐氣息和心中莫名彌漫開的哀懼一並吞入腹中,勉強定了定神,這才捏著那小小一片金屬緩緩轉動。
哢噠。
明明二十年都沒有人來照料,鎖孔卻並不生澀,轉動起來出乎意料地順暢。
她暫時沒有心力去細想,隻是呆呆地站在門口,看室內一切,看上好的紅木地板在時光中漸漸變暗,白牆上隱約可見幾條裂痕。
這是一棟寫滿了時間滄桑的房子。
上好的木地板被墨綠色地毯蓋去部分,柔軟而可愛的布藝沙發正對壁爐;
秋日飽滿的陽光被各色的玻璃彩窗暈開,成了朦朧的色塊灑落地板;
留聲機靜靜佇立在沙發邊靠牆的角落。
明明從未見過這副光景,明明從未到訪過這裡,可鬱安卻能感受到溫柔到想要落淚的感覺。
內心升騰起沒來由的懷念。
她是知道的。
與留聲機正對的那塊空缺,原本應該放一架三角鋼琴。
白牆上本該貼有與母親畫作相襯的牆紙。
母親喝得微醺後總喜歡拉著自己在家中鋼琴邊跳舞,一邊提著裙擺轉圈,一邊帶著向往的夢幻表情和自己說起這些,說起兩人領證時約定好的未來。
邊說,她還會眼神晶亮地指著空落落的地方細致描述,這裡該有什麼,那裡該放置什麼。
就像她沒有被深愛之人拋棄,就像她還是當初那個匠氣有餘靈氣不足的青年畫家,而不是現在“被苦難雕刻出璀璨靈魂”的名畫家。
眼前的一切完整地再現了她的想象。
鬱安忽然明白了母親為何這麼多年從不放棄,從不相信父親失蹤是因為無法負擔婚姻家庭而自行逃離之類的外人臆測。
或許真是這樣吧。
至少此時此刻,她也想要相信。
“你怎麼進去的?這裡是私人住所,不能拍照的啊!”
中氣十足的聲音在院門處響起。
鬱安應聲回頭。
一個穿著藏青色POLO衫外罩杏色風衣的五十多歲男人正站在門口,背著手往裡看。
待見到鬱安的正臉,中年人微微一愣。
那纖細的身影穿著一襲黑色風衣,白色襯衣搭配寬鬆的黑褲,褲腿紮在短靴中,打扮中性又利落。
即便在黃種人中也漆黑得過分的發絲長度正好落在頸窩中,眉骨低低地壓在上方顯得眼眸格外深邃而憂鬱——
當年總被他們一群人調笑這造型合該出現在畫報上,而不是一個私家偵探的身上。
“修年?”
不對,鬱修年已經失蹤了二十年。
中年人搖了搖頭,夾雜著銀絲的頭發在眼前掃過,若是他本人,此時也該如自己一般生出華發來了。
“你是修年的女兒,鬱安對吧?”
鬱安取下報童帽按在胸口,“是的,巫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