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田徑場格外不一樣。以往七點十分早已空無一人，現在卻是越聚越多，有形成大集合的趨勢。

從主席台延伸出的中心線上，立著16班班牌——鐘祖七點勉力從床上爬起，3分鐘搞定一切再飛到班裡拿回的。

他兩手交叉，懶懶搭在班牌上，黑色的卷毛隨意亂翹，頭後更是有一塊立得高高的——顯然是睡覺姿勢不對，壓著了。

梅裕看著他殺馬特發型，樂不可支，就拿瓶礦泉水遞給他身後的黎傑，擠眉弄眼：“你看鐘哥那發型，時髦不？”

黎傑愣愣地看他後腦勺，又瞄一眼梅裕：“啊？”

梅裕見傑小子傻不愣登，更樂了：“托尼老師，鐘哥的威武形象全靠你啦！”又努努嘴，盯著那瓶礦泉水。

黎傑反應過來，連忙接過。似是不大熟練，就倒了一汪托在手掌，見水滴答下淌，忙呼到鐘祖腦瓜上，激得人渾身一驚，什麼瞌睡蟲都嚇跑了。

鐘祖迷迷瞪瞪醒過來，一摸後腦勺，哎喲喂，隻是表麵沾上一點，發根都沒濕到。其他的都落到他後脖領了，浸濕一片衣物。

他忙回頭，止住黎傑的動作，真摯道：“傑哥不用了，我來吧。”

再往後一瞥，梅裕樂得眼睛都沒了。

這狗賊。

正垂著眼睛弄頭，隻聽一個低沉和緩的聲音：“早。”

他抬眼，柳熙沒笑了，一臉矜持地盯著他看。

他彎彎眼睛，回了個淡笑：“早。”

精神氣還沒完全恢複，聲音帶著點睡夢的沙啞，像是初升的陽光揉碎了，拉成細細的絲。

柳熙沒再看他，扭臉遞來一隻保溫桶：“我妹給你的，早餐。”

“噢，這這這......”雖然他已經買了肉鬆麵包，但可以留，“難為她起那麼早，替我謝謝她。”

雖說以前也有女孩子會送親手做的東西，但風格這麼家常的，他還是頭一次見。

他鄭重接過，道：“我會認真吃的，呃，就是吃完要怎麼......？”

柳熙道：“你直接放到我桌上好了。”

說罷也不等他回應，就火急火燎地跑了。

估計是忙著集隊吧。

梅裕好奇地湊上前，一見那低奢風不鏽鋼桶，眼都直了：“你你你你——”

他驕傲瞅人，人你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小子，好福氣哇！”

其他哥們也湧上來，如同發現新大陸般盯著那小桶：“裡麵是什麼？不會是母雞湯吧？”

“感覺很像初三時候我媽帶給我的飯桶......”

“自信點，把‘像’去掉！”

林芳情也驚訝地走過來瞧：“我去，柳熙送你的？”

她站在女生隊伍，又排在後麵，離得遠些，自然沒聽到談話。

鐘祖解釋：“不，是柳熙他表妹。”

“......什？他表妹也在a高嗎？”

“不知道，我都沒見過她。”

“沒見過你還收人禮物？隻撩不娶真的好嗎？”林芳情的語氣忽然咄咄逼人起來，“我建議你沒興趣就趕緊跟人說清楚，不要浪費人一番心意。”

鐘祖和她共事多日，已經習慣了她偶爾不問青紅皂白就瘋狂冒出的強烈正義感，以及隨之而來的尖銳口氣，雖然心裡依舊不大舒服，還是耐心解釋道：“我不能說對她不感興趣，事實上我願意了解，但是她一直沒出現......”

“哦，所以你是對現在這個也感興趣，然後前一個曲奇餅乾、後一個愛心早餐地左擁右抱？”林芳情嗤道，“這難道不算‘腳踏兩隻船’嗎？”

這句話一出來，周圍的竊竊私語登時聒噪起來，鑽進鐘祖的鼓膜，就跟扇他一巴掌似的，叫他心裡冒火。

大庭廣眾之下被這般汙蔑，他是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

他覺得林芳情說話很怪——什麼“左擁右抱”？他分明單身。

再說了，彆人喜歡他才送他東西的，他收不收，回不回應，說到底都是他的事，林芳情來插什麼嘴？

就算她的確有幾分本事，那也沒理由管到他頭上。

更何況還給他扣屎盆子。

他握緊拳頭，理智壓住青筋，口氣卻由不得他，明顯充滿生硬：“林芳情，你不要什麼都不懂就胡亂造謠！”

他平時敬重這位搭檔，一般都親近地喊“芳情”，這回叫上全名，還喊得這麼大聲，是真被惹惱了。

他一字一頓道：“不懂成語就不要亂用。什麼是‘左擁右抱’？第一，左右得有吧？可之前送的和現在送的，分明都是同一個人！”

林芳情訝然：“同一個人？”

他都給氣樂了：“這也要跟你說清楚？好，第二：擁啊抱的得有吧？可我tm還單身！抱誰去！”

林芳情徹底呆掉了，心中無比慌亂。

同一個人？

可那天，她明明看到是柳熙......

她不是沒想過“柳熙是幫彆人送的”這個可能，隻是結合之後她目睹的、柳熙對鐘祖的態度，便使她更堅信：那天送曲奇的，一定是柳熙。

而且她以為鐘祖和柳熙“在交往”，隻是鐘祖不大樂意，或者說不大老實。

暗示太多了：柳熙說他在16班有男朋友，食堂那會兒把她從鐘祖身邊擠開，選女演員時故意吸引鐘祖注意，桃李廣場排練給鐘祖擦汗......最明顯、也最讓她篤定的是——

前幾天在田徑場看到柳熙低頭和鐘祖說話，越說臉越紅，後來鐘祖跟梅裕走了，她（出於某種好奇）跟蹤柳熙，發現人□□不大對勁。

嗬，男人，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她還不了解麼。

包括之前在教室裡，柳熙大叫一聲“喲”把鐘祖嚇得一抖的事，嗬，她可都看清楚了，柳熙分明就是不想讓鐘祖用楊藍的噴霧。

嗬，詭計多端的boy，她可都看在眼裡呢。

她剛開始之所以憤怒，是因為覺得鐘祖一麵和柳熙糾纏不清，另一麵卻接受柳熙表妹的示好，簡直貪得無厭！

天啊，難道他想違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來個兄妹三飛麼！簡直禽獸不如！

而且柳熙幫自己情敵（雖然是自己表妹）給追求對象送早餐，也真是夠令人無語！

太特麼賤了！好歹也是b中之光啊！怎能做出如此下賤之事！

正確的做法應該是：把情敵送的吞了，自己做一份，來個狸貓換太子——既不用拒絕小表妹，還白蹭一個保溫桶，最重要的是，博得愛人的歡心！

結果呢？柳熙居然老老實實給人送，一點也不靈通！

她簡直心痛難當！

哎？！什麼？！她有些亂......前後送禮的，都是同一個人？

按照鐘祖的說法，送禮的應該都是表妹。

這樣一來，事情就通了。鐘祖沒有左右逢源，他隻是在等羞澀姑娘現身而已。

而柳熙，很可能隻是一座淒苦的鵲橋。

最後一絲關節想通，她感到尷尬無措。

這令她陌生，畢竟十六年來，她從來都是辯論的贏家，掌握最客觀的證據，站在道德製高點製裁芸芸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