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垣山,正值日暮。
“王爺,南洲城南沅嶺距此地還有一月行程,您不來歇息片刻?”弈將軍走到離鐘知林五步遠道。
隻見鐘知林抬頭望天,聞其聲後才回頭,他搖頭回道:“不必了,將軍與將士們好生歇息便是。”
說來倒是奇怪,鐘知林行軍半月有餘,不管誰人拿來的東西,通通不吃,隻有善財拿著乾糧站在他麵前許久才願意吃上一口。
又不是神仙之軀,怎能不食煙火?怕不是嬌生慣養,嫌棄軍中糧食。
不過一個癡傻王爺,真當自己……
此類話鐘知林明裡暗裡聽了不下十遍,卻也無可奈何。本就無所求,強行如此,浪費糧食亦無用處。
“知林……”善財當真想問這天上究竟有何異象,為何隻有鐘知林能看到,而其他人卻不能?不過思考片刻,仍是未開口,站到鐘知林旁邊將手中肉乾拿到他麵前。
“……”鐘知林看他許久,沒有任何動作,最終也隻是如之前一樣道:“我不餓,不用了。”
隻見善財遲疑片刻,還是將手中食物收起來了,未等他再問,鐘知林已然先行開口:“你是否忘了什麼?”
善財聞言一愣,扭頭看了自己身後,才走近了道:
“殿下曾言,國師……辱他,妻子重病,他又袖手旁觀。授他技藝,放縱他獨掌大權,卻又突然削他名位。”
“無論怎樣對他,雙目儘失還是逐漸衰弱至白發……都是他罪有應得。”
鐘知林突然想為暮時辯解,可不知從何處辯解,他緘默著,眼神黯淡看著腳下塵土,許久過去,才道:“你都清楚嗎?能否與我講講?”
“清楚一些,”善財如實回答,“殿下從小便由國師親授技藝,劍法什麼樣樣拿手。一開始是太子,十幾歲便能在旁聽政,時而替皇上處理政務。有一日國師突然要削他名位,殿下不惱,覺得國師定有其他安排。”
“但不過一年,妻子重病,無人能醫,殿下不知為何,非要讓國師去救,說是隻有他能救。國師拒絕了,看著殿下妻子死去。自此殿下做事……有些瘋癲。”
“辱他,據說是親了嘴角。都是我大哥告訴我的。”
他驀然感到無力,抿著嘴像是堅持不住了彎下腰,不過下一秒又站直了。
“我知道了。”鐘知林輕聲道,隨後就回到馬旁邊坐著,隻撫摸著馬背,神情依舊不變,看不出是悲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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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垣山地勢是極好的,也虧得之前並無戰亂,國師亦輔佐皇帝治國安邦,每一處風景都極美。山上有山茶花,像是天氣越寒冷,它便開得越豔麗,那樹上紅點一眼便能看到。
也是不知該乾什麼,鐘知林起身走過一個又一個營帳。
弈將軍有一處令他很奇怪,將軍總是注視他,仿佛有話,卻不直說。
除去今日那句,唯一與他說話,便是:“王爺,南疆頻頻遭廿國侵擾,雖是小騷擾,可南疆也犧牲許多將士。廿國人身材嬌小,刀槍弓弩卻甚是擅長,軍中律法嚴明,精兵應是比先前又增了許多。”
“雖國師重視軍隊培養,我國軍隊與他國精良差不了多少,可這次此去國師並未替我們祈福,求天神庇佑,若是有,三月內定能凱旋。
“如此,王爺心中可有把握?”
鐘知林記得他回答說:有。
他突然有些想要發笑,明明是沒有把握的事。他本想說沒有,可看到自己脖前戴的珠子與將軍身後正在紮營的將士,鬼使神差一般,立馬回答了。
天色將暗,篝火已然點起。圍在篝火旁的士兵們看到他後,倏地停了嘴,看了看自己身邊人,低頭專心烤火驅寒。
鐘知林說過,見到他不必行禮,隻當平常人就好,所以他們也未對他說什麼。不過就算他不說,部分士兵也仍不會做的。
在他即將離開時,隱隱聽到有一人小聲說:“你們說那王爺身上穿的什麼料子製的衣服?怎的感覺他一點兒都不冷啊?”
“他是誰?王爺!料子當然是頂好的。”
“不過看來不厚啊,輕便又保暖,真羨慕他……生……”
……
鐘知林已經走遠,最後的話並未聽完。身上盔甲早已脫下,他摸了摸自己現在這件善財給他的衣裳,分明沒有什麼區彆。善財看起來每日也是冷的,一雙手總是凍得通紅,可自己卻沒有。
這很是怪異,就當是他天生體質好吧。
二十萬軍隊紮營,豈是他一會兒就能看完的?鐘知林知已經走了許久,若是善財有事要告訴他,可不能耽誤,所以轉身向原路返回。
怎料身邊突然響起一句如幼童般哭嚎聲音,但立刻又止住。他記得軍中是沒有孩子的,那方才又是什麼?
鐘知林向傳出聲音的地方慢慢走去,很快便鎖定其中一個略微傾斜的營帳。帳外有水跡,不知裡麵發生了什麼,於是他在帳外站了一會噤聲靜靜聽著。
那哭聲是止住了,可還有細細抽泣的聲音。
許久,鐘知林才慢慢拉開營帳,隻見幾個男子一同抱著一個大約六七歲的孩童,其中一個正在扮鬼臉哄那孩子。見他進來,目光頓時一齊移向他。
見此情景,鐘知林也怔了一下,隨即便見扮鬼臉那位跪在他麵前行禮道:“參見王爺!”
鐘知林沒有說話,將地上那人拉起,眼睛卻仍是盯著那個孩子,其餘人見此立刻將孩子放至身後,對他行禮。
“怎麼會有孩子在這?”他先是叫跪在地上的人起來,然後問。
那幾人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句整話來,旁邊的終於開口:“王爺不知,這孩子全家已經死絕,征兵時……不知官吏怎樣心腸,竟還是將他帶來了。”
這怎能?
鐘知林思考了下,留在這也不是辦法,他還這麼小。應當送回去的,到時再托個好人家收養。他走到孩子麵前蹲下,這孩子仍在抽泣,鐘知林碰了碰他小手,柔聲問:“你是要待在這,還是要跟我走?”
他突然停止抽泣,但眼淚仍在往下滾,他怔怔地看著鐘知林,然後猛地抱住他在他耳邊輕聲道:“你。”
鐘知林將他抱起,微蹙著眉對有些驚訝地看著他的四個士兵道:“你們挨個去查看軍中是否還有孩子,找到了帶到我麵前,多謝。”
“是。”那四人一齊道,便迅速出去。
待他們走後,鐘知林也離開營帳,經篝火照耀,那孩子的臉逐漸能看清楚了。
竟是個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