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軍撤退,據說還派了人過來,想必又是什麼東西裝的。鐘知林重傷未愈,隻聽鐘之尹寥寥幾句闡述。
將軍忙碌,也沒能看他幾次。鐘之尹每日都變著花樣對他好,也許是因為信,也許是為了補償他們兄弟間的情意。
終於在他能夠走路時,帶著善財跑到外麵一角,隨便拿了一堆廢草放在麵前擋住。
“你快蹲下!這些東西太矮了擋不住你!”鐘知林儘量壓低了聲音衝善財喊。
善財聽話,乖乖蹲了下去,然後扭頭看著鐘知林,被他強製掰到另一邊,“彆看我。”
話雖如此,卻仍是看著他,幸好鐘知林低下頭,並不知曉。
兩人無言許久,隻聽鐘知林鬆了口氣,直接坐到地上,墨色衣裳瞬間就沾了灰。這個動作似是牽扯到傷口,讓他眉頭皺了皺。
他黑眸中看不出情緒,言語卻是沉重:“我不想回去。”
“……我怎麼不能死呢?”
抬頭,見善財眼中有了點光亮,鐘知林猛地激動,直接站起來,卻發現,方才隻不過是光照罷了,他一站起來擋住,便沒了。
鐘知林失落地緊閉了眼,又回去坐下,他盯著自己雙手道:“他們都以為我是因為那封信生氣。”
“我說過了,並非那樣。但他們看我的眼神還是有憐憫,慚愧。”
等待回複未果,他不惱,繼續低聲說話,隻講給他們二人聽。
“他心悅誰都好,就是不要心悅我。”說完又自嘲地笑了一聲,“似乎不太可能。”
“我連……自己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怎麼回去見他?”他眼眶微紅,握緊了手,胳膊上纏著白布,卻遮掩不了其他傷痕。
過去許久,已經愈合,但白玉般的胳膊上一道道淺褐色疤痕,終歸難看,手腕隱約有幾處凸起,似乎是被爛了又自己長成,猙獰可怖。
“唯一的摯友啊,請開口說話吧!”鐘知林突然瘋魔了般,笑著將雙手伸向天。然後微微側臉,用餘光觀察身後人。
良久,對方都沒有反應,依然保持原樣看著他。鐘知林才放下手,闔眼深吸一口氣,不可遏製般咬向手腕,強忍住眼眶熱意。
視線氤氳,卻見一隻手伸過來,強行把他手腕從口中解救,緊握著那處,指縫滲出些熱流,慢慢滴到地上,又被握得更緊。
鐘知林一怔,不可置信地看著。
還未等他緩過神來,善財便拉著他起身,佩劍上的穗子被摘下,拿了細繩係在手上。此時正搖搖晃晃,垂在下麵。
“你要帶我去哪?”他語聲有些顫抖,心中激動奮起。
善財這個樣子……是要回來了嗎?!
但他隻是無聲帶他走著。
踩著地麵塵土,踏過碎石,在還待修整的營帳中穿梭,穿過將士陣列……最後將他帶到鐘之尹麵前,把鐘知林的手攤開舉高了,然後看著驚訝的鐘之尹。
見到鐘知林手上還在往下滴的血,鐘之尹頓時慌了神,連忙把他攬進自己營帳中,拿了水細細為他清洗,又從懷中拿出一個褐色瓶子,打開為他抹藥……
鐘知林沒想到善財帶他走隻是為了給他處理傷口,心中欣喜更甚。看著鐘之尹那心疼模樣,他輕聲道了句:“多謝皇兄。”
他言語有了些許責怪:“知林要好好愛惜自己。”隨後從身後拿出一封信,遞給鐘知林。信密密麻麻,足足寫了四頁。
一頁是歸期行程,一頁是歸途時景,一頁是讚許封賞,一頁是……皇帝將要賓天,皇位傳與十皇子鐘知林……
帶他回來。
鐘知林愣了愣,隨即看向鐘之尹,他道:“知林以後就是羽國的天子了,回去好嗎?到時也可請天下的醫者為善財醫治。我與國師並非是那種關係,國師……一視同仁。”
從聽到能為善財醫治那一刻,他便心動,回去也未嘗不可。
他嗯了聲,帶善財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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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他走在前,善財依然跟在後。鐘戚為他挑的馬此時還在,儘管他每次都會將它甩在後麵,但最終它都會回到他身邊。
也不知是不是跟久了生了情誼。
總之,是匹好馬,應好生相待。
不如那年大雪,行軍速度稍快,正好快一個月到了青泠城外。
見鐘知林麵色一直不好,弈慎靠近了小聲詢問:“王爺怎麼了?”
他遲疑一會兒,才回:“將軍可知城中有無除邪祟的大師?”
“除邪祟……”弈慎眉頭皺了皺,最終轉頭看向身後裝作普通士兵的鐘之尹,“末將不太清楚,不過殿下應該知道。”
聞言,鐘之尹稍作思索道:“我隻知城南一座山上有寺廟,廟裡供奉的菩薩,很是靈驗,隻要誠心祈求,必會如願。”
鐘知林突然鬼使神差道:“……有神像嗎?”
那二人有些詫異,許久才道:“神?”
鐘之尹道:“記得幼時聽過許多神話。神,神像……沒有。”
不知何時,鐘知林已經繞到鐘之尹身邊,他堅定道:“皇兄,帶我去。將軍先回朝複命,若是快了我們也能趕上。”
“善財,你先跟著將軍,我很快回來。”
弈慎聽了有些不放心,但又看了鐘之尹眼神,還是閉口不言。
鐘之尹答應,然後抄了小路快馬趕過去。
城南有山,山上有廟,高山奉佛。山路陡峭,卻也是為檢驗人心誠否。
二人便在山腳隨意一處拴了馬,迅速從人踏出來的路向上跑。大捷歸來的消息已經傳得人儘皆知,寺廟中的人也多了些,幸好他們趕到時,大多人已經祈求完畢,就要下山,他們這一身盔甲也不用卸下。
鐘知林的倒不用,盔甲什麼早已廢了,鐘之尹的引人注目些,幸好他們跑得快,躲開人群。在一棵樹下,鐘之尹將頭盔摘下捧到手上,道:“若是有人告了我們說我們有違軍法……”
“我替你受。”鐘知林看著他,又轉頭看向那古寺,旁邊菩提仍是新綠,香火雲煙縹緲,“直接進去跪拜,誠心祈求,是這樣嗎?”
鐘之尹輕聲點頭,鐘知林便徑直走向寺廟,玄青衣衫步入雲霧之中,竟與此世有些格格不入之感。
他看著愣了神,待鐘知林回頭叫他才跟上。
寺中寥寥幾人,目光皆看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