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鐘知林站在一側,此時人就在眼前,這二字卻是斟酌了許久才道出。夫人聞聲扭頭,麵上的笑在看到他那一刻顯得僵硬。
她看上去隻是三十出頭,臉上保養很好,並不如其他同齡人一般,笑時眼尾有皺紋。一身素淨,並無濃豔妝容,令人倍感親切,隻有一顆紅珠墜在脖頸。
司琪已然收起剛才施展的法術,站回司沫身後,睜著大眼睛在鐘知林身上來回掃視。
“知林,快去坐母親旁邊啊。”一隻手推了推鐘知林,他回頭,司沫對他微笑。
他隻得聽從,走去坐下。他並非從未見過女子,許是身旁這位加上了‘母親’這個名號,心中竟是生出許多緊張與……抗拒。
母親似是同他一般感受,一直不語,這更使他坐立難安。
“知林與母親多年未見,定有許多話要說,小琪過於吵鬨,我帶她出去。”說著,他就抱起司琪,將她的頭緊按在自己胸口,平穩地離開。
她怕是沒料到鐘知林會這麼早來見她,隻是看著他眼中略帶憂愁與欣喜地笑。
“母親!”
“林兒?”
兩人醞釀良久,終於同時開口,卻在下一秒又都噤了聲。
“……你舅舅他還好嗎?”母親出聲。
鐘知林微微一愣,但又想到,他們乃是兄妹,經年不見,先問這個也是情理之中。然後回答:“舅舅他很好,他很想念你。”
頓時,猶如堵了許久的石門終於被水破出一個小口來,於是爭先恐後,碎石與清水一同飛濺,最終墜落在澄淨溪流。
他突然拉起她雙手,語聲帶了些顫抖,委婉求道:“母親,何不跟我回家?”
就在那一瞬,她眼中倏地閃出幾點淚光,又陡然消失,勾起嘴角笑道:“林兒在說些什麼?這兒就是母親的家啊,如今林兒也回家了。”
她言語中透露著拒絕,方才眼中景象鐘知林看得真切,分明是不得而已,便脫口而出:“舅舅那裡也是家啊,母親不也思念舅舅?”
“好了,若母親去了,沫兒琪兒怎麼辦?”她柔聲道,抬手揉揉他臉,一遍又一遍仔細看他,“林兒經商辛苦,若是累了也可以回家休息……”
鐘知林聽這話便覺得不對,心中急切,微蹙了眉,“母親這是要趕我走嗎?”隨即,又一句緊跟,“母親已然愛他們多年,伴他們多年,就不願分一點給我嗎?”
說著,眼眶不自覺地發熱,多年累積的委屈也快要衝出,卻在聽到身後腳步聲時驀然被打回原形,逐漸恢複平靜,轉頭與同樣漠視的眼光相對。
不等他開口,鐘知林首先站起,看著她道:“母親,改日再來。”隨後徑直從域主身邊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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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便見瓊芳飄飛,地上已然鋪了一層,日光照射,銀光耀耀。
抬頭,即見華念同一個木偶站在一起,微仰著頭,隨它們染白了睫毛。待他走到旁邊時才發覺,連忙褪下衣服要給鐘知林披上,“知林,下雪了,快穿上!”
鐘知林擺了手笑道不用,問他:“你為何在這裡站著?”
他快速回答:“這個位置賞雪景好啊。”然後不顧鐘知林退後要為他加衣,怎料鐘知林剛轉身要跑,卻被掩了視線。那觸感柔軟,他退了一步才發現這是那件青色大氅,暮時已經緊緊裹在他身上,牽著他手走了幾步。
不光華念,鐘知林也覺得困惑。華念追上他們偏著頭對暮時道:“嘿!你怎麼知道這兒的?”然後看了看周圍,驚奇道:“你跟蹤?!”
暮時雖能憑口型分辨,但此時目視前方,華念說的一字都未看到,就連對他招手也毫無作用,竟是直接無視了。
鐘知林扭頭看著華念笑道:“無論怎樣都好,先回去吧?”
華念隻得在後麵跟著,暮時帶著鐘知林走得極快,怕他受凍,仿佛鐘知林在外麵多待一秒就會直接病倒不起。
雖是晨時,鐘知林卻對他們道:“我有些困。就……睡一會兒。”
聞言,華念點頭,迅速退出門外,正要關門時,見暮時不動,便返回。
鐘知林看著暮時,下意識向前走了幾步,心中想抱。看華念折返回來,隻好作罷。華念要將暮時拉出去,被他後退幾步躲開,然後從後門走出。華念見了心生疑惑,道:“他怎麼這樣?”
鐘知林淡笑不語,坐在床上,雙腿輕輕搖晃,小孩子一般。待華念離開,他迅速拿被子裹住自己,整個人縮成一團,一隻手緊按著胸口,痛苦不堪。
走時他一直在想。
不就是沒有靈核嗎?為何要這樣對他?
心中氣惱,那疼痛比上次更甚。
此時視線昏暗,竟也有了眩暈之感,他隻好閉上眼睛。呼吸不自覺地急促起來,還伴隨著咳嗽,他蜷得更緊,雙手捂住嘴隻能隱住部分咳嗽聲。
掙紮許久,這感覺居然愈發強烈,眼前突然閃過幾點星光……
心底驀然嘣的一聲,隨後,隻聽有人語,聲音似他,不,似原來的鐘知林。
“你……對不起,是我一時激動。人我已經見過,今後不會再擾,我這就離開,這怪病興許能與我同去。”
“死後還能有人願意完成生前願望,實在感激,所有財物,儘歸於你,不必吝嗇。”
“若是轉世輪回還能再見,我定要當麵致謝,幸能與你同名,若你還叫鐘知林的話,我便喚為鐘語寧。”
“來世再見。”
“……”
話音一落,那感覺瞬間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鐘知林怔怔地看著眼前一片黑暗,心裡不知是什麼感受。
原來的鐘知林走了……
走了?
他走得悄無聲息,並無埋怨,隨怪疾一同去了。
鐘知林怔愣著坐起來,渾然不知開門聲輕響,再回神時已然被攬入懷。
“既然睡覺,為何蒙頭?”暮時問他,語聲平靜,鐘知林卻覺得很是溫柔。
他退開些許,與暮時雙眼對上,那雙眼睛映出他的模樣,現在已然變了許多,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自己的眼睛跟對方的很像。
很漂亮。
鐘知林沉默地看了許久,暮時也不急,靜等他回答。
突然,他道:“你的愛人很難找,有畫像更容易些,你能畫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