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寬德吩咐宮女們備膳布置之時,商玨拉著餘瀞走進長明宮後的內室等候,一來是他佯稱身體發熱不適,二來要讓人認為他與餘瀞茶飯不思,鎮日纏綿於床榻之上。
餘瀞隻是被動地讓商玨拉著自己的手進到內室,不是沒想過要掙脫,隻是每每自己想要抽手,商玨抓著他的力道就更用力一分,弄得他白淨的手腕都給扣出了數道紅痕。
內室與外頭相比,因為點上了數個熏爐,所以就算隻穿一件中衣也不覺得冷。商玨寢殿內的熏爐除了原本的銀骨炭,裡頭還放了餘瀞特地幫商玨配製的藥草香包,白日是用菊花、藿香、艾草、薄荷、荳蔻、砂仁等藥材,可提神醒腦,去除濕熱,晚間則是木香、沉香、石菖蒲、茯神、遠誌等藥材,旨在安定心神,讓總是白日思慮過重,晚上夜不成眠的商玨,可以睡個好覺。
自從加了藥草香包後,商玨睡的比以往好些,雖然仍舊時有夜半醒來便再無困意的情況,但精神卻不顯疲憊,反倒思緒更是清明。
"朕聽聞你今日未時便早早退宮,這是上趕著去哪裡?
商玨坐下的時候也不肯鬆手,就讓餘瀞站在自己麵前,盯著他問話。
餘瀞抬眼看著他,心想平時商玨拖著拉著扯著他的手也就那麼一下子,怎麼今日反常的從剛剛便拽著不放呢?他這又是哪裡不痛快了?
"臣數日前便已同陛下說過,臘月初八要提早退宮去上乘寺替臣父祈福。"
餘瀞記得前幾日已經跟商玨說過今天會早些出宮去上乘寺,祈福這件事他是替著過世的母親做的,母親臨走前曾經告訴他,她與父親初識便是在上乘寺,臘月初八是兩人交換庚帖的日子,她在收下庚帖後就去了上乘寺還願,幷許諾每年今日都會前來參拜祈福,就是她不在了,也會交代子女這件事,必會持續下去。
聽到餘瀞的話,商玨想起來了,的確是有這麼回事,且自己也應允他了,但興許是早朝時被那些至今仍不知他們的把柄已被他掐在手心的老東西給氣著了,這才忘了這件事。
"是了,你同朕說過,是朕忘了。"商玨微微用力,將餘瀞拉到自己身旁坐下,側過頭看著他。
商玨發現餘瀞在說這話時,語氣平靜無波,彷若去祈福的人不是他,隻是照著前例去完成一件事而已。也是,若是換做自己,怕是死也不肯去做這事。
"朕算是明白了,為何如你父親那般拋棄發妻的涼薄之人會有個像你這般孝順的兒子,原來是因為你有一個情深不知緣淺,雖早已入輪回卻仍無法放下癡戀的母親,生了你這副重情義的根骨,也不知是福還是禍。"
商玨早將餘瀞的祖宗十八代給刨根究柢查了個遍,餘瀞的母親外家世代習醫,極重視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平日常在地方上義診,京兆大賈們也十分敬重餘瀞的外祖,餘瀞的父親餘遠河便是其中一門,財勢雙全,風度翩翩,與餘瀞的母親成親時也算是一段佳話,但過了幾年恩愛的小日子之後,在某次宴席結束的路上與梁家的馬車擦撞有了齟齬,當時在馬車上的人便是時任戶部侍郎梁賀秦和他的女兒梁蘭欣,誰知梁蘭欣在馬車內隔著窗幃瞥見了餘瀞的父親餘遠河的臉竟因此傾心結下了不解之緣,梁賀秦怎能接受的了捧在手心寵大的女兒做小,奈何她死活要嫁,於是便要求餘遠河斷不能讓她作小,而是要以平妻的身分入府。
之後的事,餘瀞也跟他說過,母親之後是抑鬱而終,庶母在母親過世後不想見到他於是讓父親送他回外家,因此他是在外祖父祖母的膝下長大,姨母姨父的照看下成長,父親對他來說隻是個無關痛癢的存在,就是每年年三十除夕吃團圓飯,餘遠河也從來不叫他。
後來餘瀞進了太醫院,沒多久他就被梁太後喚至金華宮,以他父親餘遠河的性命作要脅,讓餘瀞必須聽命於她,近身伺候商玨將他的情況一一回報。
說來可笑,還是經由梁太後的提醒,餘瀞才想起原來他還是餘家的嫡長子,是他父親的骨血,諷刺的是,他原本可以不受要挾,若不是因為不想以後死了見著母親被追著打罵不孝,他真以為父親的死活,與他何乾。
"是福是禍,都是臣的事,陛下無須操心。"
餘瀞雖然答應梁太後的要求來到商玨身邊,但他也就是與之周旋虛與委蛇,沒想過真要做她的人替她埋伏在皇帝身邊探什麼虛虛實實,再說商玨一開始便知他因何而來,商玨便也將計就計把他留在身邊做他的專屬太醫,知道太後想窺探什麼,就給她什麼,知道太後想弄清楚他是不是裝病,他就裝的更真,還說的一口好病,搞的餘瀞偶爾也會犯胡塗,究竟他跟商玨,誰才是太醫。
"餘卿此言差矣,如今你就在朕的身邊,你的福禍,就與朕有關係。"
商玨試了餘瀞這三年,還算明白他,雖然性情寡淡了些,但不曾害過他。商玨也知道外頭那些朝臣與宮人們如何議論他們兩個人的事,不敢聊到自己跟前惹龍顏震怒,倒是常在各處給餘瀞添堵。他的人隻有他能欺負,彆人若欺負了餘瀞,或早或晚,那就準備準備,去閻王麵前哭訴被結果了吧!
聽到商玨的話,餘瀞不能說完全無動於衷,隻是君雖無戲言,但伴君卻如伴虎,一時的無法自持,也許換來的是一世的悲涼,何必呢?商玨將他留用,隻是因為他現在還需要行這些障眼法,如此而已。
"陛下,奴才們已經把膳食備齊,您與……餘大人……且趁熱來用些,雪日天冷,菜涼的快。"
於寬德看宮女們都將膳食備置好後,刻意走到內室門前向商玨報告,那蓄意停頓的語氣引人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