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杯中的最後一滴水飲儘,他站起來,轉身整理著長袍,下一個路口的路燈下,那個蓬亂頭發的女孩正在擔憂地看著他。
“彆擔心,赫敏。”他快步走上去,拍了拍女孩的肩膀,順理成章地攬過女孩的身體旋轉了三圈,直到扭動的空氣吞噬了黑暗中的最後一片袍角。
“你知道我做不到!”一旦摸索著尋找到了平衡,赫敏便以最快的速度推開了他,後退一步,跨坐在椅子上。
“你剛才的一番話會被渲染,被曲解至極致,並在明早8點準時刊登上預言家日報,他們會把你醜化成食死徒的爪牙,戰爭的幕後推動者,疾病與混亂的領導者,並自詡正義的決裁者。”
是啊,多麼合理的遞進關係,過於刻意而銳利的措辭如同荊棘一般蔓生在周圍,刺痛了哈利的心臟。
“當然?”她在話題的交叉口略做停頓,手指不由自主地抓撓著臉頰,“這不是我最擔心的,你有應對那些自以為是地,咄咄逼人的媒體的能力。”
“我隻是想知道,你是否一切都好。告訴我。”如同執著的攀登者焦慮而懇切地越過每一個參差起伏的山峰,這些語句中包含的情感足夠灼熱,幾乎令他的心臟衍生出抽痛。
她總是毫不吝於給予這些問心無愧的勇氣與真誠,而他,像是那個需要被照料的猶豫不決者。
“媒體不會挑戰救世主的權威,在戰爭剛剛結束的時候,他們更想知道為什麼救世主會去看望一個食死徒,除非他是一個英雄。”哈利握住杯柄的手指並攏在一起。細弱的鋼絲架在峽穀之間,而他正在手握著克製的平衡杆試圖越過這條線。
房屋中的爐火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燃儘了,如同悄然流逝的時間,收攏起一片黑暗。赫敏看著他,他的臉頰在陰影裡遺失了表情,隻有鼻尖與顴骨處能看到些許光斑。他早已解開束腰的皮帶,嶄新的黑色長袍披在肩膀上,將他的輪廓修剪地很銳利,這不是原先的他會做的事情。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放下茶杯,拉開椅子,將胳膊環過肩膀,執拗而不容置疑。
剛才那個深不可測的的淵口消失了。他身體的每一塊肌肉鬆散著下垂,惶恐無措的焦慮感填充了所有的骨骼縫隙,他看起來像是很疲憊,像是……被打敗了。
她從未想到過這一點,這聽上去像是一切的終結。
從魔法石到最後一戰,她和他一起經曆了無數場戰役,他們無數次被迫或者刻意站在戰爭的尖端,周圍是,廢墟,血液,與殘土。她見過他氣惱地大聲喊叫,將桌麵的器皿揮向地板;她見過他因為疼痛而聲嘶力竭,身體顫抖肌肉痙攣;她見過他提及父母時的不連貫語句,無法抬起的下垂眼瞼……但他,從未看上去像是……被打敗了,他們都早已習慣了,好像他本就是,理應當如此強大。
但他們都忘記了,哈利波特,拋開那些愚蠢的救世臆想和資本逐利對象外,隻是一個被迫卷入戰爭,一次又一次經曆自殺式成長的孩子罷了,救世主的價值截止於戰爭,資本家的榨取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停滯,人們最終會忘記他,拋棄他,如同麵對不再產生價值的玩具。而她,赫敏格蘭傑,在看向他的時候,看到的是此生不會背叛的摯友,是真正的,擁有血肉與骨骼的,人類。
“沒有,但是會好的。”她譯出了那些殘散詞骸中的自我懷疑,那些惱人的不確定語氣。他的指尖紮進沙發,不甘與控訴的冷汗浸濕了頭發。她知道他多麼希望自己能夠和從前一樣不可一世地樂觀,但他變了,一旦他挖掘到了深藏於地底的那些不可言狀,他將無法對這顯而易見的不合理表達麻木與無感,他無法支付改變帶來的代價,縱使世界一成不變。
“你看起來很糟糕,當然,不是指外表。”赫敏吞咽了一口茶,小心翼翼地收斂起自己所抱持的期待,試圖使自己的語言變得柔和。
“你說的對。”他的回答迅速而不假思索。“隻是暫時不再提它,好嗎?”哈利揉捏著眉心,試圖使周圍的場景變得清晰而不是逐漸在模糊中融和。他仍然無法做到編排他的摯友,不情願也不能夠。
“你明明擁有更完美的解決方式,放棄它是愚蠢的,男孩。”裡德爾的出現偏轉了哈利的目光,那個傲慢的男人倚在牆壁上,發出刺耳的嘲笑。
她看著他,他的眼睛擦過她的發絲,視線定格在布萊克老宅晦暗空蕩的牆壁上,他的眼睛中似乎棲居著某些奇怪的形狀,她轉過身,沿著他的視線遊走,那裡仍是空蕩一片,她一無所獲。
“陪我一起等待黎明?”哈利向對方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