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入陸府第一天起,阿七便覺得,這陸府有一種莫名其妙陰沉的味道。繁華卻寂寞,寬廣仍空虛。因太太喜靜,終日理佛,全府上下便塑造了一種虔誠肅穆的氛圍,連說話做事聲音都是輕輕的.
小姐們也沒有應有的開朗與活潑,端正得宛如人婦。她自然隻是遠遠得得以一瞥,卻在這一瞥中明顯得發現了其中的不同,大小姐穿著得十分考究,身形亦十分苗條,全身上下有一種精明淵博的韻味,二小姐一副軍人裝扮,神情也是嚴肅有風範的,而三小姐卻是不懂事的許多,穿著也隨意得許多,有時是洋娃娃裙,有時是旗袍,甚至索性做了男子的裝扮,出門亦不如大小姐般前呼後擁,以車當步。
陸府的宅子建在半山腰上,因為是半山腰,所以到了陰雨天,便不如平地的開闊,更加陰沉地厲害,灰蒙蒙,霧沉沉的。讓阿七的心更加堵得慌。她向來是討厭雨天的。它既不明媚又不暖和,不會溫暖人心。甚至還會壞事,阿七在陸府的活計便是跟著園內的老師傅管理園內的一片花草。大雨天一來,一大片花草便被殃及,草木尚好,隻是一些珍貴的花類便免不了東倒西歪。
此時園內的總管張得意便會得意地尖著嗓著:“這些花草比你們可金貴著呢,要是不侍候好。大小姐怪罪下來,你們一輩子都還不清。”
這總是對話的開場白。張得意若是心情好了,便會賣弄一下自己的學識,“這些都是大小姐特意從西洋那邊運過來的,知道不,光是這運費,就夠你們一輩子花了,這些,洋人叫做ROSE,還有這些,叫鬱金香來的,專門從歐洲運過來的。洋人,你們見過沒,都長得毛毛的......。”
阿七自然隻有傾聽的份。她沒見過張得意下過山,他這樣的人,陸老爺自然是不屑帶上他的。而他又自恃身價,不肯輕易下山。他所有對外界的認識,皆來源於他那個引以為傲的人模狗樣的兒子。
陸老爺這地方上赫赫有名的人物,阿七自然也是無法瞻仰他的威容,每當老爺進門或者外出,張得意必然扯上了他那細細的嗓子,鞍前馬後的為老爺開道,作為丫頭了,是絕對要低了頭的,否則陸老爺不會怪罪,張得意會覺得有辱了他的尊嚴。阿七隻是捺不住好奇心偷偷抬頭看了眼快沒入車門後的背影,是極其寬厚剛強的。他本是軍人出身,遠遠望去自我一種不怒自威的威嚴。行事也果斷勇敢,連家府門前守門的軍人,腰杆子都挺得筆直。
陸老爺那部洋車被張得意擦得雪亮,他將擦車當做他特殊的工作內容。然後再向下人炫耀老爺的行蹤。“老爺跟姨太太是要去參加一個重要的慈善會議的,這車交給你們這些沒學識的人來擦,都擦得庸俗了,這會可都是高貴的人才能參加的,當然得我親自來。”
阿七與眾下人便知道,老爺是要攜了姨太太去參加一個募捐會議。
最繁華的街上犯著奢糜的味道,各種西洋車,麵包車構成一種平和富足的假象。事實上的確如此;窮人有窮人的地獄,富人有富人的天堂。“真是大不一樣了”擁擠的人群讓陸興懷的洋車舉步維艱。學生模樣的人舉著旗子遊行示威。
陸興懷唇邊泛起一絲嘲弄的微笑,“真是大不一樣了,”他又一次發表感歎,“我們那時候哪會如此,即使是懷了憂國憂民的心思,也會做了萬全的準備,決然是不會如此大張旗鼓的,這幫學生,固然是愛國,可又能怎麼樣,不過是蚍蜉撼樹而已”。
“是嗬,我們陸總長可是發的洋人的橫財。”姨太太妖媚的靠過身來,尖尖的指甲塗著朱紅的指甲油,在他胸口畫著圓圈,“倒是一幫學生在憤世嫉俗,像陸總長這般的大人物可是紋絲不動呢。這次陸總長可又要大出風頭了罷,剛繼任了總長,自然得表現闊氣一點,夏清原費儘心思弄了這場募捐會,為的不就是這個嗎.”
“你倒是聰明”
學生們聲討的聲音遠去路又疏通,車飛快駛至本市最大的夜總會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