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內的人近來都忙忙碌碌，宛若受到什麼刺激活躍起來，口傳中最大的事情便是將要大小姐回府。阿七是在三年前略略見過大小姐幾眼，那時候大小姐身邊總是前呼後擁一大群人。那氣質與風采，宛如一個女要人，便使她心生出了幾分敬服。而後，大小姐出國留學，那幾日，府內忙著大小姐的事情，也如今日歸來般隆重。

府內全都做了大小姐喜歡的布局。一大清早，張得意便來耳提密命了好幾回。再三叮囑照顧好這些花草。

那頤氣神指的樣子讓老師傅很是憤慨。狠狠啐了一口，咒道“狗仗人勢的東西”，大聲又不敢，悶在肚裡又不解恨。隻能朝了阿七抱怨。

“張得意仗著自己的姐夫給老爺開車，才謀了主管的活，自己當自己是主子，其實還不是下人一個。”見阿七不答話，心中也暗自悔了，阿七在此做了三年，是個不喜歡言辭的姑娘。勤勞吃苦自不必說。卻始終感覺是生人勿近，自己對她全然不了解。

“阿七來這裡很久了吧。”

“嗯，三年了。”

“爹娘都在此處做工了麼？”

“爹過世很久了，媽媽身體不好，在家裡接些手工活。”簡短回答後，便又不答話了。老師傅不免同情，阿七說話低低糯糯，竟像是害怕似的。

“苦命的孩子，這兵荒馬亂的，也沒得人幫襯著。以後常去叔叔家玩，你阿姨在廚房裡幫忙，有時還可以拿回一些好吃的。也幫你媽媽拿點回去。我還有一個女兒，叫阿春，年紀和你一般大，你們應該聊得來。”

到中飯的時候。阿春與阿七已熟稔得如同親姐妹了。其實是阿春已經開心地挽著阿七的胳膊一口一個“阿七姐”了。阿七性子淡，阿春卻全然一幅天真爛漫的姿態。又有父親的介紹，便全然放開了警界心。

大小姐是翌日清早回的府。

張得意果然安排的極為妥當。下人們均排了兩列，在大小姐踏入大門的一刹那，眾人紛紛齊齊鞠躬，口中齊齊道，“大小姐，”大小姐沒反應，倒是後邊那位頭梳得油光發亮，長得唇紅齒白的年輕男子嚇了一大跳。

看著張得意那張謅媚的笑臉驀得問一句“你是誰啊”，著著實實讓張得意極難為情.

阿春與阿七站在一處的。阿春經不住好奇抬起頭來望了好幾眼，偏過了頭來道：“怎麼表少爺也跟過來了？”阿春對這個表少爺並沒有印象，她不敢抬頭，隻是聽到了好聽的一個男中音帶著戲謔的音調，一句話特意拔高了音調，到最後竟以戲曲的調子唱出來，充滿了喜劇的味道。

她忍不住，想看一眼。可看一眼後她的視線起碼在這個表少爺身上停留了三十秒。這個表少爺長得實在是出人意料。高大的個子偏偏長了張娃娃臉，唇紅齒白，一雙眼睛又大又圓，俊俏極是俊俏，倒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又讓人覺得純良無辜。她訝意於那樣的搭配，竟不讓人生厭，倒有幾分有趣。

娃娃臉似乎注意到了她，大大圓圓的眼睛朝她看來，咧開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齊整的牙齒與深深的酒渦。戲謔般地眨了幾下眼睛。

阿七頓時如蒙大敵，迅猛地低下頭去。心頓時亂得沒了節奏。她這樣失態實在是太放肆了。倘若讓人察覺到，這飯碗是決計保不住了的。她又覺得張得意的眼神似乎瞟過自己，頭低得更低了，直到大小姐們都進了屋子，下人們各自散開，她才敢抬起頭來。張得意並未來找她的麻煩，她還是不安了一天。

表少爺吃完早餐便走了。但是他成為丫頭們好幾天談論的話題。阿春在房裡當差，所得來的信息自然不少。

一有空便找了阿七聊天，無一例外是講到這位表少爺。據說表少爺的性格是極其放蕩任性的。與歌伎們混在一起不說，性子來了，跑到自家開的夜總會跳舞。哪有男人跳舞的！姑奶奶與姑爺也不說他。大約在國內呆得煩了，便跟姑爺申請了留學。學的政治經濟，結果天天在課堂內睡覺。不得已改學了醫。他對這行倒是很有興趣。抱了隻兔子去解剖，結果兔子敞著肚了跑了......

老爺問他，家豪在國外最大的感悟是什麼？你猜他怎麼答。表少爺說‘我覺得國處的女人與本國的女人有很大不同，中國女人喜歡把自己包在厚厚的錦緞中，並不以自己長得高為傲，而外國女人卻喜歡表現出自己的身材優勢。中國的旗袍在國外很流行，因為那很好的體現出了女的曲線。這大約是中國女子最大膽的裝束了，而國外不同，我去見過幾場隻穿內衣的真人秀......而且，中國女子的婚姻觀與外國女子的婚姻觀明顯不同。你知道的吧，舅舅。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扭轉時局時事，但是每個人必須經曆婚姻。，外國女子有獨立的思想及人權，她們與丈夫之間是平等的，而在中國，有人比喻說，一個茶壺可以配多個茶杯......’嗨，老爺最後都沒讓他說下去了。一個男人說自己去見過，見過。。那種，肯定不是個正經的。是不，阿七姐。”

阿七忽然想到他對自己的那個莫名其妙的大大咧咧的笑容與眨眼。心不禁又慌亂一次。隻是她並不覺得害怕他。莫名其妙的。她害怕任何人，卻唯獨覺得他讓人心安。第一次有人對她綻開那樣的笑容。

阿春這幾天都是興高采烈的。連帶了老師傅都覺得神氣。

她被提做了大小姐的丫頭，以後即便是張得意都管不到她。誰都知道大小姐是老爺的掌上明珠。表少爺走後，大小姐對國內外的局勢侃侃而談，引得老爺頻頻點頭，而她在經濟學上的造詣更是讓老爺放心地將旗下的一家洋行交由大小姐打理。

阿春自然對大小姐充滿了尊崇與感恩。大小姐並不難照顧，她對阿春說，國外已經不流行仆人這種說法了，阿春隻是她聘請的助理而已。她並不把阿春當成下人。大小姐高貴學識淵博人又知書達禮對人親切。隻要阿春把大小姐交待的事情做得妥妥貼貼，大小姐便對她無多的約束。阿春把阿七當成她最好的傾訴對象。她在心裡對阿七有一種優越感，大凡越卑微越在困苦生活中掙紮的人，越喜歡以比較來尋求安慰。學識，金錢，相貌都是太過遙不可及的東西。便硬要在身份的卑微上分個層次來。阿七與自己，地位高低一望便知。更何況，阿七是極其溫柔的人，既不搶白她，也不抵毀她。對她的幸運報以真誠的祝福，這也滿足了她那小小的並不邪惡的虛榮心。

阿春在休息的時間找到她，阿七此時正蹲在花壇細細擦拭上麵的臟汙。她的臉上帶著一個奇妙的潮紅，紅潤紅潤泛著嬌羞的光澤。她也蹲下身，語氣熱烈，“阿七姐，你沒有見過少爺？”

阿七一愣，但瞬間便明白了。她搖了搖頭，停下手上的活，等待著阿春講下文。

“雖然我是在房子裡做事，但是我也沒見過少爺。老爺與姨太太常不在家吃飯。少爺與大太太的飯通常都是送入房間的。剛剛大小姐叫我送本書給少爺，我才是第一次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