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佳然的印象中,兩人第一次見麵是在高中。
他作為剛結束高考的優秀校友,來給全校學生講話。那天景央市氣溫三十五攝氏度,烈日當頭,所有學生站在操場上,心中全是怨聲載道。
陳佳然卻不一樣。她是受資助的貧困生代表,要在顧時卿講話結束後上台,表達一番感激之情,並試圖激勵其他同學。
她靠在後場小屋的牆壁上,默默背誦著無數老師審核過的稿子。台上的聲音透過緊閉的門傳來,不太清晰,隻能聽到個大概。
突然,外麵的操場上一陣騷動,緊接著就是雷聲轟鳴。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周圍人全都行色匆匆,一時間沒人顧得上她。
“後麵的安排全部取消了,你回班級去吧。”過了許久,才有一個負責老師進來對她道。
陳佳然點了點頭,也沒說什麼,隻是攥緊手中的稿紙,轉身向門口走去。
打開門,她看著驟然降臨的瓢潑大雨,環視了一下周邊,卻沒有找到可以避雨的工具。
她的錢隻夠買一套校服,如果淋濕了,沒有其他可以替換的。
躊躇間,一個身影來到了門口。
陳佳然率先看到的,是一雙白色球鞋,以及不斷落在地板上的水滴,不一會就彙聚成一小灘。
她視線上移,看見來人甩了甩頭,又將頭發往後捋了一把。水珠隨著他的動作飛濺開來,有幾顆跑到了她的臉上和脖頸。
她下意識抬手擦了一下,卻聽那人開口道:“同學,對不起啊,剛才沒注意到你在這裡。”
陳佳然看了看自己所處的門後角落,確實不是一個容易被人看到的地方。
“我過來拿放在這裡的東西。”男生笑著指了指一旁桌子上的外套。
陳佳然點了下頭,沒有說話。
男生走進來,傾身向前去拿外套。小屋裡唯一的一盞台燈打到他臉上,映照出清晰的側顏輪廓。
陳佳然感到自己的呼吸在瞬間停滯。
太像了。
她死死盯著他的臉,近乎忘我地注視著,連對方疑惑的目光都沒有注意到。
“同學……”那人試探性地喚了一聲,“你怎麼了?”
他走近兩步,這才看清陳佳然的眼神。那眼神熾烈又悲涼,像是火山噴發後逐漸冷凝的火山岩。
“你沒帶傘嗎?要不要我送你回教學樓?”男生又問。
陳佳然輕輕眨了一下眼睛,視線下移,這才看到他手中還拿著一把雨傘。許是剛才被外套蓋住了,所以她一開始沒有發現。
陳佳然不習慣與人接觸,卻無法拒絕這張臉所發出的邀請。
“麻煩你了。”她點點頭,聲音輕得不像話。
男生笑了笑,向她伸出手:“你好,我是顧時卿,應該是你學長吧?”
陳佳然仔細觀察著他明朗的笑意,隨後緩緩垂首,看向麵前那隻骨節分明的手。
笑起來不一樣。
那個人的笑容總是帶著靦腆與憂傷,不會像眼前人這般,大方得體、瀟灑肆意。
陳佳然抬起右手,輕輕地貼了上去:“你好,我是陳佳然。”
“原來是你啊,”顧時卿恍然大悟,“我有聽說過,你高一期間的成績一直很不錯。”
頓了頓,他看向陳佳然左手裡的稿紙,笑道:“不好意思,我說得太久,耽誤了你的演講時間。”
陳佳然搖了一下頭,收回手。
轉瞬即逝的觸感,卻令她忍不住悄悄握起拳。
“走吧,我送你過去。”顧時卿一邊說,一邊走到門口,向外撐開了傘。
陳佳然望著他的背影,抿了抿唇,沒有動。
暑假返校第一天,和男生在校園裡共撐一傘。
聽起來不像是什麼會收獲好評的事。
顧時卿有些疑惑,側頭看向她。
天空烏雲密布,室內也沒有光源。他的五官變得模糊,輪廓卻更加清晰地倒映在陳佳然瞳孔中,令她不禁再次屏住呼吸。
她抬步走了過去。
“好嘞,”顧時卿笑道,“咱們啟程吧?”
陳佳然忍不住抬頭望向他。
他的笑容和語氣永遠輕鬆,似乎一切都是得心應手、遊戲人間一般,擁有獨屬於上位者的意氣風發。
他們不一樣。僅僅是外貌有幾分相似罷了。
陳佳然真切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然而,她還是不由自主地跟著他的步調,一同步入雨中。
“怎麼去了這麼久?”教學樓大廳裡,一個男人坐在沙發上,對剛進來的兩人道。
陳佳然從傘下鑽出來,看到旁邊還有不少校領導。
身旁的顧時卿收起傘,對著門外甩了甩傘上的雨水,隨手遞給一旁迎上來的一個男人。
“我去候場室,正好碰上這位同學被雨困住,就順便送她過來了。”顧時卿對那人道。
陳佳然沒有注意他們的對話,而是看向剛剛迎上來的男人。他先是將雨傘抖了抖,隨後仔細地折疊起每一個褶皺,撫平順,再用係帶綁起來。
做完這一切後,他就再次站回了角落裡。
“她就是陳佳然。”身側人的話語將她的注意力拉回。
陳佳然看到本是坐在沙發上的人站起身,向自己走來,帶著一種和煦卻疏離的笑容:“之前經常聽你們老師提起你,說你非常優秀。”
有老師過來對她道:“這就是顧先生,咱們學校資助項目的讚助方。”
陳佳然衝他鞠了一躬:“顧先生好,非常感謝您。”
顧時遠擺擺手:“不用這麼客氣,我也是附中畢業的,叫我學長就好了。你成績好,這是你自己爭取到的。”
“謝謝學長。”陳佳然再次鞠躬道。
說著,顧時遠又指了指顧時卿:“這是我弟弟,今年要去景大讀數學係了。你繼續加油啊,爭取兩年後也能去景大。”
陳佳然仰頭,看向身側的人。
教學樓的日光燈明亮,將他麵龐照得十分清晰。
“哥,你彆給人家這麼大壓力。”他蹙了蹙眉。
顧時遠笑了一下,沒再管這邊,轉頭繼續跟幾個校領導說話去了。
“他習慣說些場麵話,你不用理會,”顧時卿看著不遠處跟人講話的顧時遠,壓低聲音道,“你已經很厲害了,就算不來景大,也一定有很多優秀的大學可以去。”
陳佳然望著他,笑了一下。
“學長。”她開口,喚了一聲。
“嗯?”顧時卿轉過身來,恰好對上了她的視線。
陳佳然唇邊帶著一抹淡淡的笑:“你說這些,是覺得我考不上景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