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如果沒有血緣的牽……(1 / 2)

浪子金喚 茶凜 6156 字 10個月前

如果沒有血緣的牽引,我一定認不出眼前這個女人是誰。

看外在打扮,她活脫是一個藏族女人,抱著孩子,渾身散發著母性的光輝。但她的氣質卻又如水,眼波瀲灩,是漢人獨有的溫婉。

“姐?”

我遲疑地喊,得到女人的回應後一顆心顫抖不止,愣愣地看她抱著孩子巧笑嫣然地朝我走來。

“澄簡。”表姐也如我凝視她一樣細細端詳著我,“你變化真大。”

我又哭又笑的,“你變化也好大,我都快認不出你了。”

剛剛那個藏族男人走到表姐身邊,自然地接過她手中酣睡的孩子。不像表姐要兩隻手才能穩當抱住孩子,他一隻手就夠了,另一隻手則攬住表姐的肩膀。

我的目光在男人和孩子身上逡巡一遍,最後目光定在表姐臉上:“這是……”

“我男人!”表姐笑得一臉幸福。

表姐當年高考失利,隻上了一個專科學校。讀完三年畢業後,她沒有聽舅舅的話選擇專升本,而是不顧全家人的反對成了唱民謠的流浪歌手。

舅舅本來已經托親戚替表姐找了個在體製內的輕鬆穩定的工作,隻等她順利升本畢業後就可以入職。

但一直以來她被束縛得太久,從小都遵循著父母的安排,連工作也是。這一次她終於選擇堅持自己內心的決定,去追逐那個被迫擱置已久卻從未熄滅的夢想。

小時候,表姐很喜歡彈吉他給我聽,唱的都是很有故事感的民謠。我知道她一直有一個音樂夢,但自從舅舅將她的吉他摔壞後,我再也沒聽她彈過吉他了。

後來她孤身一人,背著她人生中的第二把吉他離開了武漢,一路去了很多地方,一直唱到了西藏。在那裡,她遇見了她現在的丈夫索朗,此後就停止了漂泊,再也沒有前行。

表姐離開武漢前與舅舅大吵一架,從此沒再回來。

一直到現在,已經過去四年了。

沒想到還是京讓我們重新聚在一起。

“他對你好嗎?”

並排走在外麵的小道上,刺骨的冷風刮著臉,我將臉縮進圍巾裡,表姐卻絲毫不受冷風的影響。

“很好的。”表姐說。

很好。

這是一個極高的評價。

得有多好呢?

但總之不是像杜恒和林遠江那樣的。

“他是個很簡單純粹的人,像孩子一樣天真,愛一個人,是全心全意的。”表姐淺笑著回憶,“有時候也很笨拙,一點兒都不浪漫,說話直白的要死。但他沒有城市絕大數男人的虛偽與浮浪,隻會真切地愛我、嗬護我。雖然他們那裡生活條件要艱苦許多,可我和他在一起,卻是很有安全感,因為我知道他會把最好的一切給我。這就是我深愛他的原因。”

從前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向來聽話懂事的表姐可以為了不切實際的夢想離家這麼多年不歸,甚至在那個叫西藏的地方生活那麼久。

直到今天,生活才給了我答案。

原來我們三個中,最幸福的人是表姐。

她敢於熱烈地追求夢想,同樣也敢於熱烈地追求愛情。正因為她有不顧一切的勇氣,上天才將最好的人送到她的身邊。

“京怎麼會去世呢?她還這麼年輕。”提到京,表姐的幸福笑容消失不見,被傷慨替代。

我想和她說很多很多,想將京和杜恒的事細致地講給她聽。但最終發現,這是一段太沉重的過往,千言萬語都凝聚成了一句話:“她沒能像你一樣,遇見真正愛她的人。”

京,如果我將你痛苦的回憶在此刻沉睡的你麵前細說,你會難過的吧?

我知道你是為了解脫,所以我選擇了緘默。

表姐哀歎一聲:“男人的真心真是難得。”

我認同地點點頭,“女人的真心像水,很容易就潑出去了,輕易交付給男人,卻再難收回。現在這個社會啊,男人的愛真是千金難求。”我笑看向表姐,由衷地說,“所以你現在是很富有的人了。”

比絕大多數女人都。

我和表姐從外麵進來時,林遠江和杜恒已經離開。在京的遺照麵前,放著一串糖葫蘆,在陽光下熠熠閃著光。

這是她讀書時很愛吃卻被迫放棄的東西。

“老板,要兩串糖葫蘆。”

微涼的夜晚,我歡快地付了錢,一手一串糖葫蘆,將左手的那串遞到京的麵前。

京嫌棄地瞥了一眼,很不買賬地推開了:“甜死了,外麵這麼厚的糖,吃了糖分攝入過多會變醜的。”

“可是我已經買了誒。”我轉了轉糖葫蘆,晶瑩的紅色讓我垂涎欲滴,實在不忍心浪費,“就吃一根沒事的啦!”

她像是被我說動,高傲地垂下眼,勉強道:“那好吧,就吃這一次。”

我們曾經都是愛吃甜食的小女孩,可是長大後,在難過流淚的時候卻都忘了給自己買一串糖葫蘆吃。

所以悲傷總是難以撫平,而淚水也永無止儘。

京的葬禮結束後,我向她的舅母索問了棺材錢目,得到一個有些誇張的數字後,不假思索地將錢轉了過去。

回到家,爸爸興奮地和我說起表姐的事。

“楚楚回來了,你知道嗎?”

由於事先和表姐見過,我並不是特彆驚訝,點頭表示知悉。

“這孩子,當初說走就走了,這麼多年也不回來看看她爸媽。她爸當初罵了她幾句,她居然記恨這麼多年,她爸不也是為了她好嘛。你們做子女的,真是沒辦法體諒父母的良苦用心。楚楚當年不聽她爸的話,如今在窮鄉僻壤找了個一窮二白的小夥子,背著她爸連孩子都生了。她現在年輕,不懂事,等以後就會後悔了。找了這麼個男人,有她苦頭吃的。”爸爸說著,又將話頭轉向我,大概父母們總能以他人為子女之鑒,“澄簡,你以後可彆像你表姐一樣。”

我苦笑一聲:“不會的。”

我不會像表姐那麼幸運,找得到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人。

爸爸聽後欣慰地說:“那就好,找男人還是得找條件好的。再在條件好的那一群裡麵找個合眼緣的,婚姻就沒他們說得那麼可怕了。”

“對了。”他突然想起什麼,“我聽你姑婆說,遠江不久前也從上海回來了,還帶了個女朋友回來,應該是要結婚了。之前你在上海上學,多虧他照顧你。剛好他回來,今年你和我一起上他家拜年,咱好好謝謝人家。”

“我單位有事,沒時間去。”

我不可能再去見林遠江。

“你們單位過年也加班?”爸爸狐疑地看向我,“實在沒時間就請個假吧,彆家都行,他家你必須得去。”

“請不了。”

“我還沒說哪天怎麼就請不了?”爸爸看穿了我的把戲,用不容置喙的口氣命令,“請不了也得請,沒得商量。”

我猛地起身,沒答應也沒拒絕,冷硬地說:“我去看看媽。”

離開客廳走到向陽的主臥,媽媽正在陽台上織著毛衣。

太陽暖融融地照在她的發頂,勾勒出她恬靜慈祥的輪廓,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這麼些年過去,我幾乎都快忘記她當初歇斯底裡一心尋死的樣子了。

見我在她旁邊坐下,她織毛衣的手未停,閒談一般和我搭話:“楚楚回來了?”

我來時臥室的門開著,估計我和爸爸在客廳的對話媽媽全都聽見了。

“嗯。”我撿起地上的毛線球,像小時候一樣繞著淩亂的線。

“她有孩子了?”

“嗯。”

媽媽沉思了會兒,手上動作停住:“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我纏線的手也是一頓:“有什麼關係呢?男孩女孩兒還不是得一樣的愛。”

我以為這麼久過去,媽媽早就放下那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思想。卻沒想到,在她的心裡,是男是女仍舊是一件大事。

心中不免失落。

“你這孩子,瞎扯什麼呢?”媽媽嗔視我一眼,“我打算給她的孩子織一件毛衣,不問清楚性彆怎麼選擇款式?”

愣了好幾秒後,我的視線左移,看著媽媽膝上的半成品毛衣,臉上的失落被笑容驅散:“是女孩兒,很可愛的。”

“那得換粉色的毛線了。”

媽媽聽後喃喃道,又低頭去織毛衣了。

陽台光線格外的好,玻璃窗外照射進大片陽光。我抬眼看向窗外,高大挺拔的榕樹枝椏上伸展著鮮綠的樹葉,無一不透著鮮活的生命力。

其實一直耿耿於懷的人是我吧,從媽媽懷上弟弟開始,我就隱隱變得忐忑,直覺有什麼東西在微妙的改變。哪怕這麼久過去,弟弟早已去了另外一個世界,我卻依然不敢回憶媽媽失子後家裡愁雲慘淡、壓抑沉悶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