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常常想,如果我是個男孩兒就好了。
直到現在,這個長久壓在我心頭的灰暗想法才終於灰飛煙滅。
不管怎樣,我都是被父母的愛包圍著長大的,不論弟弟有沒有出生。
初三那天我被我爸扯著去林遠江家拜年。
上午去了姥姥家,中午在那裡吃過飯後就去了林遠江家,晚飯是在他家吃的。
按了幾聲門鈴,很快就有人來開門。
我站在門外,心跳到了嗓子眼。
但開門的並不是林遠江,而是一個穿著毛衣,看起來二十五六歲,身材嬌小但長相明媚的女孩兒。
這是我第二次見林遠江女朋友。
現在恐怕得叫未婚妻了。
我也是第一次看清這個讓他戀戀不忘的女孩兒長什麼樣。
我們的視線短暫的交彙,她很快就偏頭朝屋裡喊:“媽,來客人了。”
屋裡很熱鬨,儘是笑談聲。
沒一會兒姑婆走了出來,林遠江跟著過來,看見我時明顯一愣。
很快他麵色恢複如常,伸手將開門的女孩兒拉到自己身邊:“喊表哥。”
女孩兒震驚地看了林遠江一眼,又看向爸爸,似乎是沒想到一個輩分的人年齡差彆居然這麼大。但最終還是乖順地喊了:“表哥好!”
爸爸堆著笑點頭回應。
“那這位是你表侄女嗎?”女孩兒示意性地掃了我一眼。
林遠江神色未變,輕描淡寫地點頭。
姑婆邀我們進屋,和我們介紹女孩兒:“這是小江的女朋友小絮。”
爸爸客套地回應:“一進門我就看出來了,模樣這麼好的姑娘也隻有遠江能配的上了。”
我在玄關處默默換了拖鞋,跟著一行人走到客廳。
爸爸挨著姑公和姑婆坐了,林遠江和他女朋友坐在更長的主沙發上,隻剩下他和他女朋友身邊還有位子。
我略一掃眼,抬腳走到小絮身邊,挨著她坐下,中間隔著些距離。
大人們聊著天,林遠江偶爾搭幾句。有時提到他和小絮,爸爸問小絮問題,林遠江也幫著回答了,小絮則在一旁淺淺笑著。
這其樂融融的氛圍裡唯一掃興的就隻有一言不發、從進門到現在一直玩手機的我了。
“我要吃橘子。”
我在手機上玩著2048數字方塊的遊戲,手指在屏幕上飛速地滑來滑去,聽見小絮說話並未抬頭。隻是手指一不小心滑錯方向,數字方塊堆滿屏幕,遊戲結束,跳出看廣告複活的頁麵。
林遠江從茶幾的果盤裡拿了個橘子,剝了皮後又將白色的橘絡撕乾淨,然後才塞到小絮嘴邊:“今天最後一個,不許再吃了。”
雖然是警告的話,語氣聽起來卻無限寵溺。
“為什麼?”小絮不滿地抗議。
“你今天都吃多少個了?上火怎麼辦?”
“哼。”小絮生氣地“哼”了一聲,忽然側頭注意到坐在她身邊的我,笑著問,“你要吃橘子嗎?”
我的視線越過她看向她身後的林遠江,意味深長地停頓幾秒,扯了絲笑:“不用了,謝謝。”
即便我的態度冷漠疏離,小絮也沒放在心上,掰了瓣橘子送進嘴裡,愉悅地勾起嘴角,好像這是無比幸福的事。
收回視線,我身子靠得更歪,重新開了局遊戲。
“澄簡!”
爸爸有些嚴厲的聲音響起:“把手機放下,坐端正點兒。”
“知道了。”
我敷衍地回了句,關掉手機坐正,看著那盤橘子出神。
話題扯到我身上,爸爸終於說出這次造訪的目的:“澄簡在上海讀書那幾年,多虧遠江照應了。”
林遠江早就能夠輕鬆應對長輩之間這些寒暄客套的話,不失禮貌地回:“其實我也沒幫她什麼,都是她自己適應得好。”
看啊,他就是這麼急著在他女朋友麵前和我撇清關係。
生怕她誤會一句。
“那也還是要感謝你啊,你肯定幫了她不少。不然她那性格,一個人在上海是會六神無主的。”爸爸玩笑似的吐槽起我,“澄簡從小到大做什麼事都要我和她媽陪著,十八歲之前都不會坐高鐵呢!遠江你還記得嗎,她第一次去上海還是你帶她坐的高鐵。”
林遠江笑笑,聲音保持著應有的、對長輩的尊敬:“記得。”
姑婆接話說:“不過澄簡現在蠻獨立的,和小時候害羞的樣子完全不一樣呢,變化真大。”
“這都是在大城市曆練的。”爸爸說。
“要不怎麼說上海好呢,年輕人就得多去上海這種地方。”
“上海嘛,人家可是‘東方明珠’。但咱武漢也挺不錯的,這幾年發展這麼快!”
……
晚飯吃了一半外麵放起煙花,小絮拉著林遠江離了席,跑到陽台觀看盛大的煙火。
小絮的陣陣驚歎聲傳到飯桌上,連煙花在空中炸開的聲音都沒蓋得住。
我慢條斯理地剝著蝦,挑出蝦線,蘸了點兒醋塞進嘴裡,細嚼慢咽起來。
果然,不喜歡吃的東西並不會因為你假裝喜歡而變得可口。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不會因為任何原因改變。
黑色的夜空上綻開明亮璀璨的煙花,將室內照得更加明亮。
這個場景是如此的熟悉。
曾經,在上海的半島酒店裡,第三層的落地窗前,也有一男一女在窗前觀看煙花。
那晚夜色醉人,使人意亂情迷。隻是那晚的煙花,遠沒有今夜盛大。
那是我和林遠江唯一一次同床共枕,那晚他抱著我入睡,手臂橫在我的腰上。
我的後背緊貼在他的胸膛裡,右手與他十指相扣,背後是他清淺的呼吸聲。
半夜有人求婚,在廣場放起了煙花。
我被喧鬨聲驚醒,興奮地搖醒他:“有煙花誒,我要去看!”
他眼睛未睜,仿佛尚在夢裡,聲音渾濁沙啞:“有什麼好看的。”
“我要看,你起來陪我去看嘛!”
我搖著他的手臂,不停地懇求。
但他半分未動,依舊闔著眼,看模樣甚至像再度入睡了般。
見叫不動他,我將他的手臂擱回被子裡,自己下床穿鞋到窗邊欣賞起煙花。
女人呢,尤其是女孩兒,總容易被美麗的事物打動。
新一輪的煙花衝上夜空時,漆黑的室內瞬間變得明亮。
身後有人抱住我的腰,下巴擱在我的肩上,懶洋洋地說:“有什麼好看的?就這還值得你專門從床上爬起來?”
聽他說話像是困倦到了極致,隻是強撐著起來,仿佛下一秒就能酣睡。
我那時怎麼回答的?
好像是心滿意足地笑了,然後一臉甜蜜地說:“重要的不是煙花啊,而是和你一起看煙花的人。”
那時我幸福的樣子好像這場煙花是為我而放的一樣。
但被求婚的人永遠都不會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