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研究所並不是一直排名第一的。100多年前，因為一個人和她的機器的出現，它才上升到第一名。

左溪研製出了當時最具智能性的機器，並取名為左君節，代號001。001的智能性不在於它能給人類提供什麼樣的服務，而在於它可以研究設計新的機器。

因為001的問世，研究所一躍成為全球排名最高的研究所。左溪是其榮譽的開辟者，但她此生也隻設計了這一個機器人。此後的80年間，維持A研究所榮耀的，一直都是001。

001在剛剛被激活不到一年的時間內，其能力就已經遠超自己的創造者。那時，所有人都在熱烈追捧它，將它奉為人造的奇跡。

但20年前，左溪被捕，001被強製銷毀的消息震驚了所有人。同年，左念出生。

此後的10年，A研究所和B研究所排名一直咬得很緊，就在人們以為A研究所即將掉下第一的神壇時，左念的橫空出世，讓所有人看到了何謂少年天才。

自此，A研究所被人們稱為“盛產天才的研究所”。

時代的洪流衝刷著每一個人，在實現永生的時代，遺忘一個人也是這麼的容易與快速。現在已經幾乎沒人會再想起001了。

而當年的內幕也隻有極少數人知道。作為將左念接到研究所，照顧他長大的宗澈，恰好就是這少數人之一。

宗澈原本是答應過，要永遠保守秘密的，但現在左念這副要和1008同生共死的模樣，實在是讓他在左念身上看到了左溪的影子，所以他才慌不擇路地質問出了那句話。

“沒什麼。”宗澈扭過頭，不敢再看左念的眼睛。

“宗澈，你是不是知道什麼？這些年你一直在瞞著我嗎？”

“沒……沒有。好了，反正你一定要把1008休眠，不然到時候我也保不住你。”

左念看宗澈對剛剛的話題閉口不談，於是故意激他，“那就不要保了，雖然不知道我媽媽什麼結局，但如果能和她的歸宿一樣，也沒什麼不好的。”

“沒什麼不好的？”聽到這話，宗澈氣得直接變了聲調，“我辛辛苦苦養你這麼大，剛把你從醫院接過來的那幾年，我天天生活在監視之中，每月都得向上報備你的情況，好不容易才讓那群人相信你沒有威脅，好不容易才讓你過上正常人的生活，結果你現在就要為了一個機器死去活來的。你和左溪還真是母子，你們倆……”宗澈說到這止住了話頭，他突然意識到，左念在套他的話。

“左溪？原來我媽媽的名字是左溪嗎？”左念失神地念叨。

這下輪到宗澈覺得不對勁了，“你不知道你媽媽是左溪？”

“我都沒見過她，我怎麼會知道。”

“怎麼可能！你10歲之前每年都會見她一次的，怎麼會沒見過。你難道都不記得了嗎？”

“啊……”左念想起來了，“原來她是我媽媽啊，我……我一直不知道……”

左念向來都非常抗拒回憶他10歲之前的生活，因為孤獨寂靜的房間，因為冰冷的機器，因為手臂上大大小小的針眼……左念在長大後才慢慢理解，自己當初應該是被當作了實驗品。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將近10年，直到他住進了醫院，又被宗澈收養，這才逃脫了魔爪。

左念後來不是沒有再去找過自己小時候住的地方，但是當他找到的時候，那裡已經變成了一個大型遊樂場，所以他更加篤定是之前關押自己的違法實驗室被查處了。

至於宗澈所說的每年都會見到一次的女人，左念當然記得，因為她是他人生的前十年中唯一見到並可以短暫相處的人類。

再小一點的記憶已無從追溯，左念對她的記憶開始於大概自己兩三歲左右。當時左念每天見到的都是一群冰冷的機器，它們抓著他的手臂，用針管抽血，或者給他打會讓他昏睡不知多長時間的藥。很多時候都是，這邊的針眼還沒消失，那邊就又有針紮了進去，左念小時候的胳膊總是因此而青一塊，紫一塊的。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左念待的房間隻有一小扇窗戶，陽光照進來時，金黃的光灑亮了一小塊地板。左念並不知道這叫什麼，畢竟沒有人教他。但他知道，當他躺在那裡時，渾身都暖洋洋的，很舒服。這天他也照例躺在地板上，玩自己的手指，事實上，他住的房間裡空無一物，偌大的空間內隻有他一個人，什麼家具都沒有，更彆提玩具了，所以左念無聊時，隻能捏手指玩。這時突然進來了一個機器人，在小小的左念心裡，他真的很害怕這些“銅牆鐵壁”，因為每次它們來，都要強硬地抓著他的胳膊將針頭紮進去，這總是弄得他很痛，但這次好像有點不一樣。那個機器一把提溜起他來，帶著他，第一次走出了那個自有記憶以來就待著的房間。

外麵的景象左念已經不記得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被帶著走了多少久的路，他隻知道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那個女人。

女人一頭烏黑的長發盤在腦後，看著他溫柔地笑。雖然左念還小，但也早已懂得那些機器和他並不是同類，因為他們長得一點也不像。而這個女人，身上軟軟的，也暖暖的，她會把左念抱在懷裡，發出一些他聽不懂的聲音，會親他的臉，還給他拿好吃的。左念當時覺得，那一天的自己很開心，很滿足。

天要黑了，那個送他過來的機器又回來了。左念看到它就幾乎立刻明白過來，自己又要回到那個什麼都沒有的房間裡了。他大哭著，掙紮著，用儘所有力氣，不想離開那個女人溫暖的懷抱，可這終究是無濟於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