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還不知道現在外麵的情況，照左念的性格，他一定會瞞著你，然後自己獨自扛著。你過來一點，我教給你芯片聯網的方法，你自己上網去看。”宗澈對1008勾了勾手指說。

大多數機器是不具備芯片聯網功能的，畢竟它們隻需要服務人類就可以了，上網對它們來說用途不大。但科研機器一般都會設計這個性能，因為從網絡上提取分析並獲得信息也是一種測試智能性的手段。而每個芯片要聯網都需要登入自己的ID，科研機器的ID是一直有登入權限的，而且任何人都可以查看某一ID登入的次數和時間。

宗澈在來之前就已經查看過1008的ID了，知道它從未登入網絡過，於是猜想左念並沒有將聯網的方式教給過它。

所有的事情，隻聽彆人道聽途說，由第三方轉述而來，完全沒有自己親眼看到來得實際與震撼。

於是宗澈簡單概括了一下最近發生的事情，就讓1008自己去網上查看了。

嬌嫩的花，一旦離開了土壤的滋養，就會垂下頭顱，蔫噠噠地苟活著。

1008小心照料著的玫瑰，卻還是逃脫不了花敗的命運。

它蹲在後花園的泥土上，將枯萎的花拔出來，再挖坑將它們埋葬。

1008突然覺得，自己和這花好像，短暫地綻放，然後被人遺棄。

所以它也會和花落得個同樣的結局嗎？1008不知道。但如果可以，1008希望自己也可以埋在土裡，與玫瑰相伴，它會奉獻自己，為花兒提供養料。

土壤相隔，往上是繁茂生機，往下是殘破軀體。

這樣就好像是，身體裡開出了花來。

一定很漂亮。

1008想。

左念臨時被小葉子喊去他家裡指導他的實驗，等到結束時已經晚上了。

不知道為什麼，整個下午左念都心神不寧的，於是拒絕了小葉子留他吃飯的請求，直接開車回了家。

剛一打開大門，他就已經感覺到了不對。

往日燈火通明的彆墅，今夜卻隱藏於黑暗中。

天空陰沉，連顆星星也沒有，更襯得彆墅死氣沉沉。

左念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預感，他快步穿過院子，進入室內，打開了燈。

突如其來的光亮讓他下意識眯起了眼，可還是借著模糊的視力，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1008。

一陣風吹過，窗簾從窗戶框裡逃出，墨藍色的布料隨風飛舞，想要自由，卻受束縛。

兩人相望，卻沒人先開口。

像是為了自欺欺人似的，左念努力忽略不同尋常的地方，不論是彆墅，還是1008。

他快步走過去，將窗簾拉回來，邊關窗戶，邊說：“大晚上的怎麼不開燈？還有，要記得關窗戶，我看外麵陰天了，估計要下雨，”

“創造者，我已經都知道了。”1008打斷左念的話，強行讓他麵對。

“知道什麼？”

“機器失控傷人的事情，現在外界對我的看法，以及你所麵臨的壓力，這些，我都知道了。”1008殘酷地說出那些被刻意隱瞞的事實。

“誰告訴你的？”

“我自己聯網看到的。”

……

左念現在已經不想知道它是怎麼學會聯網的了，他隻想先穩住1008：“機器的身份不是原罪，你沒有做過的事情，不必為它承擔罪責。關於民眾的反應，我會找到解決辦法的。”

“什麼解決辦法？創造者，你現在應該已經明白，除了把我抹殺，沒有彆的方法了。”

“念子期，我已經有辦法了。他們現在隻是害怕你會傷害人類，我隻要能夠證明你不會，人們自然可以相信你了。”

“創造者，你相信我不會傷害人類嗎？永遠相信？”

“我相信，我永遠都會相信你。”博士堅定地說道。

可1008隻是搖搖頭，“當所有人都不相信我時，你卻可以堅定地選擇我，創造者，我很開心。可是我現在深陷泥澤，所以人都離我遠遠地，你卻非要站在這泥潭之中。你現在不僅沒有辦法把我拉出來，有朝一日其他人往你身上扔的泥巴也會把你自己淹沒。”

說到這，它停頓了一下，在左念看不見的地方悄悄攥緊了手，強迫自己繼續說下去，“既然你創造了我，那麼你該明白，我才是所有機器人中最危險的存在，因為你賦予了我學習和感悟的能力，賦予了我獨立思考的能力。就像現在，我可以清楚地意識到，我與你不是同類。此外，你還賦予了我超高的智能，這就意味著，我可以憑借這份智慧，輕而易舉地顛覆世界。你希望我可以像真實的人類一樣生活，可我終究不是人類。而我有朝一日，很可能會利用你對我的偏愛，反過來害了你。”

說到這，念子期停了一下，下定決心般說道：“所以，創造者，讓我休眠吧，在我對你沒有生出異心之前。”

左念盯著1008看了很久，還是搖了搖頭，“念子期，我不會讓你休眠的，因為這沒有必要。”

念子期，我沒有必要為你設置暫停鍵，我也不會擔心你對我生出異心，因為我們靈魂共享，因為你不僅是我的機器人，還是我的愛人。

與宗澈的爭吵中我曾被問“為什麼單單要維護1008，為什麼要對一個機器付出這麼多心思”，那時我不知要回答什麼。

但我得知自己的身世後，才找到了問題的答案。原來，人類是可以和機器相愛的，原來，我對你的感情，與我媽媽對爸爸的感情，是一樣的。

可我又要如何向你說明，如何安慰你的日夜不安？我被人讚譽天才，在你麵前，不過也是庸人一個。我感受著你因我而煎熬的靈魂，我的心也隨你而倍受折磨。可我不能告訴你，不能向你說明我的愛意，不能讓你明晰我們共享靈魂下的深情，因為我隻想你平安順遂。因為我不知我的這份愛，會不會成為你的枷鎖。

冷冽的風吹開了沒關緊的窗戶，窗簾又逃了出去。

似乎，有些東西，是想方設法也留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