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這是一場夢。程英恍然大悟。
一場很真實的夢罷了。
他幾乎是落荒而逃。
程英風塵仆仆地出了機場,搭乘的士趕回家,開門的手抖得厲害,差點把鑰匙掉在地上。
他蜷縮在沙發上,滿懷期待地想,等醒來的時候,餘明可能正好跟他四目相對。
然後他們麵麵相覷,一起開懷大笑,爭論到底誰看起來更蠢一點。
也許餘明還會嘲笑他為了一個夢哭了這麼久。
他等啊等,等啊等,從白天等到夜晚,又從夜晚等到白天。
餘明沒有回來。
程英開始擔心餘明是不是迷了路,他要不要去接她。
他又想,他得在家等著,萬一餘明把鑰匙丟了進不來怎麼辦?
可他等了這麼久,餓得發起了高燒,餘明還是不回來。
程英昏昏沉沉地摸了摸自己滾燙的額頭,突然就哭了出來。
沒有誰會來。
誰都不會來了。
程英自虐般地回想這幾個月發生的事,回想那十幾張飽含愛意的明信片。
儘管他現在才明白,那些愛意的收件人也許並不是自己。
每一張明信片其實都是一次求救。餘明拒絕了坦白,卻一次次給他機會讓他自己來發現。
隻要他早一點,早那麼一點點去回應餘明殷勤的呼喚,去見見餘明,他就能看到他的愛人究竟已經蒼白虛弱到什麼地步。
而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甚至沒意識到明信片右下角的不僅是停留日數,也是餘明生命的倒計時。
他甚至還在趕那該死的策劃案!
他總是在錯過。父親的擁抱,母親的聲音,餘明的目光,他一個都沒抓住。
程英經曆過太多不幸了,幾乎讓他懷疑自己已經失去了愛人的能力。
他獨自熬過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時期,也許僅次於現在,然後高二轉學遇見了餘明。
程英第一次被那麼充分地愛著,幾乎要讓人喘不過氣卻又感動得想落淚。
他笨拙地回憶著,學餘明對他好的方式,做餘明對他做過的事。
他以為他學得很好。
恍恍惚惚間,程英好像又聽到了父母的聲音:
“爸爸媽媽出遠門了,我們永遠愛你。”
背景音是咕咕嚕嚕的水聲和急促的呼吸聲。
他後來才得知父母的死訊——他們是地質工程師,在程英記憶中幾乎沒有過不忙的時候,在一次去往偏遠地方進行礦區勘察的途中遭遇了車禍,車子被撞出了護欄。
車太重了,水麵上漲速度快得可怕,幾分鐘就沒頂。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們放棄了無謂的掙紮,給自己的兒子打了最後一個電話。
而他還在大喊大叫質問他們為什麼又要出遠門,甚至沒有趕上最後一趟列車,錯過了他們的葬禮。
他們永遠不會出遠門了。
程英艱難地呼吸著,太沉重的悲哀讓他的身體疼得痙攣起來。
但也許……也許他仍然沒有學會。他可能天生就不知道如何愛一個人。
所以他愛的人才會一個個全都把他拋下了。
一定是因為他太不好了。
程英滿臉都是淚,燒得迷迷糊糊,腦子像是缺水了一樣暫停運作,讓他在夢魘和真實裡來回穿梭。
回憶讓他痛苦,現實又讓他隻想逃避。
他早就無處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