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英神色倉皇地走在街上,腳步虛浮,踉踉蹌蹌,像隻遺留在人間的孤魂野鬼。
他又想起了餘明問的那句“你還愛我嗎?”
所以呢?他的心中蒼茫空寂。
所以他現在是不需要他了嗎?
不必他回複,不想見他,更無需他來。
不相信他的花言巧語,也不相信他的肺腑之言。
不相信他說不愛,也不相信他說愛;不相信他會永遠愛著,也不相信他會移情彆戀。
他究竟想要他如何呢?
程英想痛哭一場,像十六歲那個夏天錯過最後一趟列車一樣地哭。但他心裡的小孩被關太久了,他連鑰匙都不知道丟在了哪個角落。
又或許,過去的程英是真的已經隨著餘明死掉了。
他還是去參加了告彆儀式。
馬丁教堂後有一塊墓地,埋葬著餘明和他的愛情。
他的墓朝著東邊,正好能看見朝陽是如何一點一點攀上馬提尼塔的尖頂。
現在,他終於可以不受打擾、安安靜靜地看很多很多次日出了。
儀式很肅穆,程英甚至沒意識到他是什麼時候把那束白色桔梗放在餘明墓前的。
餘明的母親哭得眼睛都腫了,怕哭聲太吵鬨,驚動了長眠於此的亡靈,隻敢捂住嘴低低啜泣著,不停重複著:“怎麼會這樣?”
“不應該是這樣。他還那麼年輕,他……”她像是說不下去了,捂住臉像條缺水的魚一樣抽搐起來。
餘明父親緊緊地摟住她,眼圈微紅,神情隱忍。
他們送了一束天堂鳥就匆匆離去——餘明母親哭得實在是太厲害了,好像下一秒就要暈過去了。
在他們離開前,程英將餘明的遺物轉交。
餘明母親定定地看著他,試探地問:“你是……他的愛人嗎?”
程英想回答她:曾經是,但現在也許不是了。
但他還是沒說話——他似乎已經不會說話了,隻衝她笑了一下。
“那孩子以前就經常說起你,日記本裡全寫得是你。”她抽噎了一下,“我剛開始不支持,後來就隨他去了。”
“他真的特彆特彆喜歡你。”她看起來又要哭了。
程英不清楚他該回應些什麼,又能回應些什麼。
她不知道她麵前的人有無數次可以拯救餘明的機會,而他一次都沒有抓住;不知道餘明的愛人早已經定格在21歲,現在出現在她麵前的隻是個冒牌貨。
餘明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而程英放任他沉溺在幻覺裡。
她什麼都不知道,她是如此無知而幸福。
程英隻能目送她離開。
莎普小姐念了一首詩,大概是:
“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裡,我沒有睡去……”
之後在墓前獻上一束馬蹄蓮表示哀悼,也離開了。
祭奠的人來了又走,隻有他還留在原地。
程英靜靜地看著墓碑上的那張相片,困惑地想:
真奇怪啊。為什麼他明明站在墳墓的這一邊,卻仿佛聽見餘明在那一邊憐憫輕慢地對他說:“你來太晚了,程英。我不要你了。”
那張相片在他眼中突然變得熟悉又陌生。
那不是餘明,他想。
餘明不應該一個人死在異國他鄉,更不應該被彆人以艾倫.瓊斯的名字稱呼著死去。
他從來都活得鮮活明亮,怎麼會被定格在一張相片裡?
他也永遠不會說:“我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