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麼會不知道,白恕與生俱來的敏銳觀察力和超乎常人的洞察力不光是天賦,也是負擔。所以一直以來他都強迫自己丟掉多餘的戒心,小心翼翼地收起身上的刺,怕傷到身邊的人。
直到五年前。
看到他又像以前那樣和人說笑,康欣起初是放心的,可沒過多久,她便發現了不對勁。大大咧咧的笑容背後多出了一道緊鎖的門。門裡藏著他為一人而封閉的內心,從五年前關門落鎖的那一刻起,便再沒有讓第二人靠近過。
康欣緩緩閉上眼,再睜眼時,所有不該有的情緒都已消失不見:“事情過去了那麼久,為什麼你不能......”
“如果你也因為一時大意而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相信我,你也會懷疑一切。甚至是自己。”白恕的口氣乍似平淡,聽者卻感受到了每一個字的重量。
康欣一時找不到時機再開口,白恕忽然問道:“他是混血嗎?”
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說的是歐景明:“可能吧......看長相大概,怎麼了?”
“沒事,隨便問問。”寶石一樣的瞳孔在腦海裡揮之不去,白恕晃了晃腦袋,“對了阿欣,還有件事,可能要麻煩你。”
“麻煩”兩字一出,康欣秒懂:“Young又去找你麻煩了?”
白恕苦笑:“沒什麼,我們手頭要翻的案子正好是他經手的,不開心也很正常,幫我多留意下,彆讓他鑽牛角尖。”
康欣隻覺得太陽穴在跳痛,憋了很久的話終於不吐不快:“Sean,你護得了他一時,護不了他一世。”
“能護多久護多久吧。”白恕重新掏出一根煙,仍然夾在指間沒有點燃,拄著護欄向外眺望:“我師父就這麼一個兒子,除了我,Young已經沒有其他親人了。”
想到那個慈祥的老人,優秀的警察,康欣也感到十分惋惜:“程Sir的死真的很突然,但我們身為警務人員必須要有隨時犧牲的覺悟,Young也明白這點,所以才那麼快從陰影裡走出來,做起事總是乾勁十足。”
看久了遠處,視線漸漸沒了焦距,白恕乾脆閉上眼:“我一出生就沒老爸,老媽死的又早,如果不是師父師母收留我,早被扔進孤兒院,彆說上學讀書,是生是死都很難說。”
一根煙,拿出來放進去,來來回回反複了不下三次,康欣全都看在眼裡。有些話多說無益,況且以白恕的智商,很多事不是能不能的問題,而是想不想。
康欣沒有再自不量力,笑著丟下句“吸煙有害健康”便回去了。
以為終於能舒舒服服爽一會兒,還沒抽兩口,“嘎吱——”身後的鐵門又被打開。
白恕剛要把煙按滅,回頭看到來人有點意外:“歐Sir?”
之前離得近,沒什麼感覺,從遠看才發現,這人真是行走的衣服架子。價值不菲的手工西裝和定製皮鞋,比他們四個加起來的薪水都貴。都說不是太子,穿上龍袍也不會像皇上,本就昂貴的衣服套在他身上,硬是被穿出了乘以二的效果。
不過歐景明既然這個時間點上來,想必已經與康欣打過照麵,白恕不想給她添麻煩,便主動坦白爭取寬大處理。
“我和Madam康是清白的,比小蔥拌豆腐還白。於公,她是刑事科的高級警司,我不可能對她不敬;於私,人家結婚好幾年了,我再怎麼饑渴也不至於惦記有夫之婦吧。”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眼前的冰山好像有點融化的意思。
白恕鬆了口氣,抻著脖子看向他身後:“怎麼隻有歐Sir你一個,他們呢?”
歐景明:“去休息了。”
白恕低笑:“可能還是有點怕你吧。給他們點時間,會好的。”
磕了幾下煙盒,把其中一支彈出來,隻露出一截煙嘴,遞過去示意他自己拿。
歐景明輕聲道:“我不抽煙。”
白恕愣了一瞬,把煙盒揣回兜裡走到了天台另一側,背靠護欄。兩隻手臂架在護欄上,迎麵的風將頭簾掀起,揚起一張完整而燦爛的笑臉:“歐Sir連寶貴的午休時間都不要了,想聊什麼我一定奉陪。”
望著眼前的笑臉,歐景明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有些話醞釀的太久,到用時反而不知該怎麼說。
“歐Sir要是不好意思,我來替你說吧。”白恕吐出一口煙道,“SCIE裡我資曆最老,年齡最大,你怕我倚老賣老不服管,號召那幾個搞小團體孤立你,對嗎?”
“......”
白恕隻顧自說自話,完全沒注意到歐景明晴轉多雲的臉色。
“安啦,那種事情不可能的。以前出了事都算我頭上,現在有人給我們兜著,做夢都能笑醒。再說,以歐Sir這麼優良的家教,就算哪天真出了事,也一定不會賣我。”
“你,怎麼,知道我家教很好?”歐景明的麵容明顯鬆動,眼中的瑩亮好像灑在湖麵上的光。
誰知白恕的下一句猶如給他當頭一棒:“猜的啊。”
“......”
“春和景明,波瀾不驚,嶽陽樓記嘛,讀過書的都知道,不過會用來給孩子取名就並不多見了,要麼出身書香門第,要麼父母裡有一個從事文化教育行業,總之不管怎樣,這種家庭出來的孩子素質不會差到哪兒去。”
歐景明的心情猶如做了一圈過山車,最終還是回歸原位。
下午何妙麗被安排調查幾個嫌疑人的財政狀況和SNS交流記錄。可以坐辦公室不用外勤,吹空調喝咖啡,簡直不能再美。
當歐景明說要跟他們一起去問話時,白恕愣住了。
重要抓捕行動另說,誰家高級警司沒事喜歡跑現場?整理點資料,處理點郵件,開幾個大會小會,一天就過去了。
難道是不放心?白恕想來想去,覺得隻有這個答案稍微靠點譜。
一邊檢查隨身裝備一邊問:“先去哪兒,天行娛樂?”
快速檢查完配槍和備用彈夾,歐景明與他的速度和動作幾乎同步,調整了一下西裝外套,將背帶槍套完美的藏了進去:“龐德仁的調查令還在申請,已經征得了O記和CIB的同意,可以接觸嫌疑人羅小博,不過要低調,儘量不要發生衝突。”
“能讓CIB那隻老狐狸鬆口,可以啊。”一想到那個眯眯眼吃癟的嘴臉,白恕心中暗爽,“不過讓兩個全副武裝的男人去□□的地盤,還得低調,這個要求好像高了點。”
尤其是當他穿著隨意,而同行的人卻穿得像剛參加完俄羅斯黑手黨的高級會議。
白恕苦口婆心道:“歐Sir以前查案可能沒有隱藏身份的必要,但此一時彼一時,你穿這身去,不瞎的都知道你是警察,人都嚇跑了,還怎麼問。”
想起今早幫歐柏倫從乾洗店裡取回的衣服,歐景明思索道:“車裡有一套備用裝,不過不是我的。”
見他有些猶豫,白恕問:“尺寸不合適?”
歐景明搖搖頭:“我們身材相仿,隻是......”
白恕果斷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死馬當活馬醫,哪怕換套睡衣也不會比現在更糟糕。
當他再次出現,何妙麗第一個沒憋住,發出一聲“哇哦!”的讚歎。
還是熟悉的黑色,不過從頭到腳都換成了時尚的運動風,略緊身的衣褲將寬肩窄腰的完美身材展露無遺,總算有了點這個年齡該有的活力。隻是這一身凜然的正氣實在難以掩蓋,完全不是換套衣服就能解決的問題。
外套似乎有點緊,限製了大幅度的活動,歐景明皺著眉不斷適應。
風格跨度之大,讓白恕的表情有點複雜:“你這個朋友是......賽車手?”
歐景明將配槍彆在腰側時停了一下,低聲回答:“以前是。”
白恕沒有追問,長歎一聲就當妥協了:“沒事,比剛才強多了,不過兩個大男人始終有點紮眼,還得想點彆的轍。”
歐景明也在思考這個問題,環視一圈,兩人的視線定格在同一處。
“嘉嘉。”
桌子後麵探出個腦袋:“白Sir叫我?”
白恕笑道:“說對了,就是你。”
“要不我也去吧。”卓凱文猶豫再三還是開口道:“義合內部最近打得很厲害,因為爭地盤已經死了好幾個,沒有backup萬一發生什麼我怕......”
“拜托,我們去問話,又不是火拚,想要不引人注目當然是人越少越好。你去幫麗娘吧,這兒不用你,彆打擾我和歐Sir培養感情。”
被調戲的當事人還沒什麼表示,何妙麗隔空投來一個“嘔!”的表情包。
停在一輛寶馬商務車前,白恕吹了個口哨:“我以為歐Sir會喜歡那種很騷包的跑車。”
歐景明的回答簡潔明了:“不實用。”
白恕係上安全帶,不自覺的在副駕駛上東摸摸西看看:“新車?”
“不是。”歐景明打著火後,又補上一句:“我回港不久,房子和車子都是家裡的。”
“啊對對對,您沒房沒車,窮的隻剩錢了對吧。”打死白恕他也不會承認剛剛有一絲仇富心理在作祟。
“......”
到了地方,林嘉嘉終於知道為什麼帶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