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又青剛失憶那會,心裡像是漏了個大洞似的,總覺得有什麼非做不可的事被他漏光了。
在充斥著消毒水味道的安靜裡,女友紅著眼眶坐在病床邊的家屬椅上,講起他曾經的一點一滴,三五成群的同學打鬨著來了又走,鋼琴老師為他重新準備麻煩的比賽,在家教的看管下惡補學校作業……生活被塞得滿滿當當,卻並沒有彌補那種難捱的缺失感。腦海中有一個揮之不去的念頭——有什麼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但是他忘了。
——手機電腦都不能碰,醫生特意叮囑,有些刺激性新聞看到了對大腦的恢複不好。有什麼問題,你可以問問你的小女朋友。
程又青精神怏怏,開始無法順利入睡。他繼續活下去的動力缺失,冷漠地看著父母遞過來的抗抑鬱藥物。
——病人大腦並沒有產生新損傷,許多病人常在重大事故後患有一定強迫傾向。迷茫下會產生某種執念或妄想是正常的,還是要讓他放輕鬆,慢慢緩解自己的情緒壓力。
漂亮女友在兩周後也忍無可忍。
——程又青,我能感覺到,你眼裡誰都沒有,無論是我還是你的父母。你完全變了,你丟的不是記憶,是你自己。我想,我們還是不要繼續下去了。
——好。
他和她一樣,對自己很失望。
——你……混蛋,去死啊!
程又青看著她摔門離開,心裡竟沒有起一絲波瀾。他那時還堅信著自己一定有非常在意的東西,可是找不到,所以才在心裡形成了一個空蕩蕩的洞。
重新融入被遺忘的生活對他來說不算什麼,自己電腦的私密空間裡隻有許多部無關痛癢的小H片。
時間久了,放不下的究竟是現實還是妄想的執念,連他自己都不確定了。心裡的漏洞慢慢習慣了呼嘯的風聲,那些揮之不去的錯位感也被漸漸被磨平。
但此時此刻,程又青站在這個陌生又古怪的場景麵前,卻感到身體裡有什麼東西被“哢噠”一聲打開了。心臟竟然砰砰砰跳個不停。
“烏托邦……”他不自覺舔了一下發乾的嘴唇,“難道是虛擬現實交互平台嗎?”
李健豪搖頭,原本笑容更加燦爛,“遠不止如此。”
“業界的龍頭企業,東翌技術目前在以“烏托邦”為基礎構架,研究虛擬交互遊戲,玄武娛樂被我們老板撿了個漏。東翌技術的研究接近成熟,並不懼怕我們老板能搞出什麼花樣,但是我們老板想做的事跟他們不在一個層麵。他想要的不僅僅是交互,而是新世界。人的意識能夠作為機器語言存活下去的新世界。”
程又青否定的話,沒經過大腦就到了嘴邊,“不可能。”
李健豪一愣,突然莫名其妙大笑起來,笑到直不起腰後,他撐著膝蓋,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笑出來的淚花,好半晌才能正常說話,“不要用你的常識,來揣度未知的新技術。會顯得格外無知。”
“……”
程又青一陣戰栗,他在開玩笑嗎?還是說,他們目前的技術已經基本成型?人類意識以機器語言活下去……那人類社會不得天翻地覆?
李健豪見怪不怪, “彆露出一副地球要毀滅的表情。走吧,去了解一下你的工作內容。”
李健豪是角色建模師,工作區在七十四層。參觀一圈再上樓的時候,已經接近上午九點,公司裡好像依舊沒來什麼人,大廳裡隻有偶爾一個兩個員工拖著懶散的步子亂溜達。
這些人摸魚摸的也太明顯,都跟老板有私人交情嗎?
想曹操曹操到,經過七十三層時,程又青在自動扶梯上就遠遠地看見藺昭站在扶梯口和誰打電話。
他的腰背挺拔,好像從來沒有露出過懶散的狀態,這體態,放娛樂圈裡當配角也很難被無視吧,隻看背影就足夠當個男模了。
程又青正在心裡YY他走T台的模樣。藺昭毫無征兆地突然回頭,當場逮住了他不光彩的姨母笑……
程又青:“……”腳趾扣地ING。
不知是不是原先的誤會解開了,藺昭對不再有敵意,這次直接選擇性眼瞎,像看到了團透明空氣,連眉頭都沒動一下,回過頭繼續講電話了。
李健豪則是神經大條,見了老板跟見小區樓下曬太陽的老頭一個態度,就順道看一眼,連要不要打招呼的猶豫都沒施舍。
建模師的工作區域內部的桌椅組合和大型人物手辦結合設計在一起,活動支架上的電子屏幕出其不意的卡在各種角度,假山瀑布下養著各色的金魚,牆壁的玻璃櫃中隨處可見的動漫手辦,花花綠綠的辦公場所乍一看就像兒童遊樂設施似的。
程又青身為一個普通人,覺得自己跟這樣的二次猿環境格格不入。
李健豪在背後推了一把,程又青踉蹌著進了門。腳步聲在完全安靜的工作區域各外刺耳,裡麵僅有的十來個打工人,全都抬頭怒視是哪個沒素質的發出噪音。
還沒發出抗議,就集體安靜了兩三秒,不知哪位妹子,簡單粗暴地發出了一聲:“艸。”
李健豪得到了他想要的效果,從程又青背後出來,“怎麼樣?昨天我在群裡就告訴你們,什麼叫不負眾望,還不信。這還不信?打臉嗎?”
靠近窗邊的位置有人喊: “帥哥,你要是被他綁架了就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