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恩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裡是她曾生活的小城,她長大的地方,一到春天桃花可以開滿整個山坡。
那時候,母親還沒有去世,惡魔還隱藏在角落,一切都是風雨前的虛假和平......
徐恩出生在一個很普通的家庭,自幼父母離異,親生父親徐廷堯是因涉黑進去的,至於判了多少年,她也不清楚,所以對徐廷堯的印象也很模糊。
隻是依稀記得小時候媽媽抱著她坐了很久很久的車,走了很遠很遠的路,徐廷堯透過一個鐵柵欄笑著呼喊著她的名字,“恩恩,想不想爸爸啊?”
而那時,她也隻是把頭埋在母親程靜的脖頸間,不理會柵欄窗內的人。
程靜懷裡抱著孩子,坐在探監室內,對著那人說:“這是我們娘倆最後一次來看你了,以後我們就不過來了,你好自為之。”
徐廷堯低著頭,用手狠搓了一把臉,而後抬頭笑著說:“行,這幾年苦了你們娘倆了,你照顧好自己,給你找個好歸宿,也給恩恩找個好爸爸,就...彆和恩恩提起我了。”
程靜站起身來,正準備離開,徐廷堯帶著手銬站起身來:“程靜!”
她回頭,就看到徐廷堯紅著眼眶說:“能讓我再看一眼恩恩嗎?”
此時的徐恩不過四歲,紮著小辮子,再程靜的懷裡睡熟了,小臉粉撲撲的。
程靜走過去,把懷裡的孩子往前探了探。徐廷堯隔著玻璃窗,手指觸在玻璃上,指尖壓的有些泛白,鐵拷和玻璃窗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慢慢彎下腰,隔著冰涼的窗子,親吻小徐恩的臉頰,良久之後,眼淚一顆一顆的掉在桌子上,肩膀微微顫抖。
然而再後悔,也終究回不去了。上天不會給他重來一次的機會,他轉頭朝獄警說道:“走吧。”
再後來,母親便帶著她改嫁了,重組了一個家庭,繼父叫燕京華,人長的憨厚,看著就像一個老實人,他對程靜很好,在那個年代,和程靜結婚時五金是一件也沒落下。
有時也會給徐恩買許多洋娃娃,會在徐恩半夜生病的時候細心照顧,至少在徐恩看來,他是有把徐恩當作親生女兒來疼的。
婚後倆年,他們買了車買了房,程靜讓徐恩叫他爸爸,徐恩也乖乖的叫了。
但好像,人總是會變的,這是徐恩一直不能理解的,到底是人變了,還是說他骨子裡其實就是那樣的人呢?
那一年,徐恩四歲,她以為自己擁有了一個完美的家庭,然而隻不過短短三四年時間,燕京華就好像換了一副麵孔一樣。
有時會喝的酩酊大醉,回來與程靜爭吵,把家裡的東西摔的稀巴爛,甚至有時會動手打程靜。
“我這一輩子無兒無女。”這是燕京華喝醉時最常說的一句話,八歲的徐恩,懷裡抱著一個布娃娃,站在門口,不知所措。
她是把燕京華當父親的,可隻有八歲的她那時突然意識到,自己姓徐,不姓燕,有些關係終究是無法跨越過鴻溝的。
從那以後,伴隨徐恩很長時間的是繼父無儘的咒罵聲,摔打聲,是燕京華騎在程靜的身上抓著她的頭用力地往地上摔的畫麵。
她瑟縮地站在門口,好像被隔離在那個暴力的世界之外,卻又被強迫著看著這個她無力改變的結局。
每次爭吵過後,燕京華都會以醉酒為借口,甚至不惜下跪求程靜不要走,並發誓自己再也不會了,一字一句好像在用生命起誓,而程靜便也是在這樣的謊言之下一次次心軟。
可魔鬼終究是魔鬼,即使他披著天使的外衣,也掩蓋不住他醜惡的心靈。
透不過一絲光的生活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大概是從他的到來開始的吧。
遊樂園裡的人群熙熙攘攘,小孩子的歡笑聲不絕於耳,旋轉木馬一圈又一圈地轉著,小男孩騎在小馬上,伸出手朝站在遠處的女人打招呼。
一輪結束之後,小男孩從木馬上爬下來朝女人跑去,歡喜叫道:“媽媽。”
馮燕蹲下摸了摸他的小臉,“今天玩的開心嗎?”
小男孩眼睛亮晶晶的,興奮地點頭,這是媽媽第一次帶他來遊樂園,他當然無比開心。
“媽媽,我玩累了,我們回家吧。”
馮燕眼中閃過一抹痛色,她牽起小男孩的手,“不著急,媽媽帶你去個地方。”
車子駛過街道,停在一個小巷口。
徐恩家裡的客廳裡氣氛此時有些凝重,程靜歎了口氣,側頭對女孩說,“恩恩,帶弟弟去彆處玩一會兒,大人有事情要說。”
徐恩點點頭,朝小男孩走去,小男孩抿著嘴怯生生地看著自己的母親,馮燕安撫似地拍了拍他的手,“去吧,和姐姐玩一會兒。”
徐恩帶燕嘉禾去了小山坡的桃花樹蔭底下玩,那是他們的第一次對話。
“你叫燕嘉禾?”
小男孩點點頭,聽她又問“今年幾歲啦?”
燕嘉禾認真地數出四個手指頭,“四歲。”
小男孩的神態極其純真,稚嫩的小臉甚是可愛,徐恩微微一笑,風一吹散了許多花瓣下來,落在他們的頭上,迷了人眼。
“姐姐。”
“嗯?”
燕嘉禾彎眼一笑,稚氣的聲音穿風而過,傳進徐恩的耳朵,“媽媽說得沒錯,姐姐長得很漂亮。”
四歲的小孩哪裡能懂得什麼審美觀念啊,隻是看到喜歡的人或物,下意識地反應就是親近。
看兩個孩子離開之火,馮燕從椅子上站起來,撲通一聲,膝蓋和地板碰撞發出結實的聲音,她朝程靜和燕京華的方向跪下,低著頭,字字淚如雨下“哥,嫂子,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現在家裡身上一點錢都掏不出來,是真的養不起他了,”馮燕抹了一把眼淚,仰頭看向他們:“大哥大嫂,你們就養了他吧,以後嘉禾就是你們的兒子,給你們養老,我發誓,我以後絕不會認回他!”
馮燕的老公燕京立,是燕京華的弟弟,年前患了癌症,家裡東拚西湊,能賣的都賣了,可還是沒能把人留住,家裡的頂梁柱就這麼塌了,留下一對孤兒寡母,馮燕早都因為在醫院照顧丈夫丟了工作。
娘家又給馮燕重新找了門親事,對方各方麵情況都挺好的,隻有一個要求,就是不希望燕嘉禾和馮燕一起進門。
所以她做了這個選擇。
選擇放棄燕嘉禾。
程靜想把人從地上拉起來,“先起來說話。”
燕京華的麵色有些凝重,他歎了口氣,“怎麼說嘉禾也算是我的半個兒子,隻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們家這幾年的經濟情況也...”
燕京華言語未儘,但是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馮燕急忙從包包裡掏出一張銀行卡,遞出去“這是我目前所有的積蓄了,不多,但是你放心,我會每年都往這個卡上打錢的。”
程靜勸說道:“可他畢竟是你的親生骨肉,你就這麼放棄了?”
燕京華“嘖”了一聲,示意程靜不要多說話,他朝馮燕道:“隻要你說到做到,我們家自然不會虧待他,給徐恩找個伴也挺好的。”
程靜咬了咬牙,倒也沒再反駁。
馮燕抹了一把眼淚,站起來朝他們夫妻二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嘉禾,以後就拜托你們了。”
她轉身準備離開時,程靜叫住了她,“你不再看他一眼嗎?”
馮燕的腳步一頓,沒有回頭,“不了,就這樣吧。”
徐恩和燕嘉禾回到家,燕嘉禾在房子裡搜尋,沒有看到熟悉地身影,他突然慌了神,噔噔地朝幾個臥室搜尋都沒看到馮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