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一個夏天(1 / 2)

SUMMERTIME 曠鳥 6747 字 10個月前

醒來的宋懷盯著頭頂白紗蚊帳發呆,旁邊桌子上的電風扇還在搖著腦袋吱呀作響。

螺絲都要轉掉的聲音吵得她頭痛,費勁支起身子朝後麵的按鈕拍了一巴掌,讓風扇固定一個方向,吹醒發脹的腦袋。

倒下去的時候她沒有徹底昏過去,連那位表哥大呼小叫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隻是身體不聽使喚,眼前漆黑一片,身下的石頭硌得她沒辦法失去所有意識。

好在一眾手足無措的人中有一個還算鎮定。

宋懷感覺身體一輕,有力的胳膊將她上半身虛虛抬起,跟凸起的石頭堆分離。

還在把她抬到床上的時候不著痕跡地整理了一下順著小腿向上卷曲的裙擺......

她摸了摸自己身上乾淨的人造棉布料。

皺巴巴的連衣裙掛在一邊,是還有意識的時候外婆幫她換上的。

房間外隱約傳來好幾個人同時說話的聲音,腦袋像顆快爆炸的氣球,胃裡也不時往上反酸,她想借著按風扇的姿勢順勢從床上坐起來,掙紮半天頭暈目眩,最後隻得放任自己無力地倒回去。

宋懷閉了閉眼,難受得眼皮發燙。

“咣當——”

虛掩的房門被人從外麵推開,外婆李愛華哎呦一聲,過來摸她額頭:“可算是醒了,快讓李大夫來看看。”

外公叫來從村子裡請來的赤腳醫生,背了個上世紀常見的藥箱。

對方過來扒拉她的眼皮,又把了把脈,盯著她:“陰虛陽亢,有點水土不服,好好休息吧,這幾天彆到處走動......”

外公拿了個大茶壺進來:“就是中暑了,要不開點藥吃?”

宋懷眼皮跳了跳。

她直覺應該不會開什麼好吞的西藥。

果不其然,一盒藿香正氣水就能解決的問題,最後演變成了脈虛身熱需要中藥調理。

“這藥要喝三個月?”

宋懷剛費力坐起就一口水嗆在嗓子裡,咳得她眼淚花直往外冒。

她還想過兩天就坐火車回帝都,結果老兩口堅持謹遵醫囑,起碼半個月內不能再舟車勞頓。

醫生掏出一支筆在藥包外麵寫了幾個字,開了個單子遞給她外公:“三個月一個療程,要喝三個療程,等她回帝都也可以讓她媽去抓藥。”

宋懷心裡一涼,又開始頭暈目眩。

大夫背著藥箱走了,李愛華叫著楊紀昌出去,順道輕輕把門帶上。

留宋懷自己在屋裡怔忪。

身上的人造棉確實比雪紡布料舒服得多,也不覺得身上黏膩潮濕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聽著電扇的聲音睡了過去,再醒來,惡心又憋悶的不適感終於消散不少。

晌午最熱烈的驕陽落下帷幕,溫度也一點點降了下去,屋子裡的穿堂風也帶上涼意。

來這裡還不到一天,宋懷已經無比後悔當初向她媽毛遂自薦要過來。

她從床上下來扶著牆壁,等久躺的目眩感過去,才慢慢往外小步小步挪動。

外麵暮色沉沉,大堂隻亮著一盞白熾燈,頑強地放射淡黃的光線。

屋子裡除了她似乎沒有人,後院倒是有鍋碗相碰的嘈雜聲。

賴怏怏地犯懶,也不想動,宋懷挪到木椅旁邊坐下,看燈泡旁邊亂撞的飛蛾。

從地麵上散發出來被暴曬一整天才會出現的蒸汽,升騰到燈泡四周,形成一圈實質性的白霧,過了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不是這盞燈在冒熱氣,從後院飄過來的煙熏氣息把她整個人包裹住。

不知道這裡的廚房在後院,宋懷起身出去,看到不遠處有個模糊的背影,還有一點明火。

“外公。”她叫了一聲,“外婆呢......”

對方忽然轉過頭站起來,過於高大的身影嚇了她一跳。

“你外婆在廚房。”

陳夏開口,指向不遠處的小屋子。

借著對麵爐子冒出來的一條火舌,宋懷茫然地順著對方的手望了望那間屋子飄出來的炊煙,下一刻才恍悟,麵前這人就是白天那個沒穿衣服的小麥膚色版“朱利亞諾·美第奇”。

現在衣服倒是很正經地穿在身上。

中暑大概影響了她的大腦,想到暈過去之前的一些零碎畫麵,宋懷沒忍住在對方身上多停留了幾秒。

短袖汗衫裸露出一截結實的小臂,膚色在這樣的昏暗中不甚明顯,隻有一雙眼睛灼然得像爐子裡蹦出來的點點星火。

跟那個剛見麵就熱情自我介紹的表哥不同,這人為她指明了方向就沒再多說一句,目光繼續放在冒出熱氣的砂鍋身上。

燒沸的液體撞開鍋蓋,對方彎腰掀開打量。

宋懷站在原地憋氣。

這人也不先反駁了她那聲外公再答,白白占了她的輩分便宜。

她抬腳走得飛快,一股腦鑽進廚房,老兩口正圍著一個大鍋台做飯,在一旁幫忙燒火的還有表哥楊占東。

“不用煤氣灶嗎?”宋懷忍不住問。

這種的灶台實在太有鄉土氣息,光是看著就一個頭兩個大。

楊占東這個點還不走,明擺著要蹭飯:“大鍋做出來的飯好吃,煤氣灶臘肉都沒法熏,不中用。”

李愛華放下鍋鏟過來,摸摸她的額頭:“怎麼自己起來了,頭不暈了?”

“好多了。”

宋懷看了一眼生火生得一腦門汗的楊紀昌,拿過旁邊的蒲扇幫對方扇了扇,順便把火扇旺了點。

“讓你外婆快點做飯,餓了吧?”楊紀昌笑問,往灶裡添了幾根樹枝。

宋懷乖乖點頭。

上一頓飯還是火車上的泡麵,暈車加中暑,算下來今天都沒吃什麼東西,現下早就腹中空空。

被她嫌棄的大鍋裡正往外彌漫一種奇妙、油潤的肉香,裡麵是幾根臘腸臘肉。

宋懷不信土灶有什麼獨特魅力,隻當自己太餓,代替饑餓的動作是繼續使勁扇了幾下火。

李愛華出去一趟,從外麵端來一碗黑黢黢的藥湯放到灶台上:“晾一會兒再喝。”

沒看到宋懷瞬間瞪大的眼睛,李愛華感歎道:“陳夏真會熬藥,一砂鍋倒了三碗水,正正好好熬了一碗。”

楊占東嗓門大得很:“他熬了那麼多年呢!身上都一股中藥渣滓味。”

這兩句不是對她說的,所以用的方言。

她是土生土長的帝都人,沒學過複雜拗口的餘江話,宋懷半句都沒聽懂,苦大仇深地盯著那碗中藥,直到碗端到她手裡。

楊占東留下一句“再涼下去更苦”就幸災樂禍端著盤子出去了,隻剩下宋懷對著目光殷切的老人避無可避。

藥汁溫度下去後氣味比先前更刺鼻,宋懷試探地端起來湊近,光是聞一聞就知道又酸又苦,剛消停一點的胃又開始上下翻湧。

從小到大她都討厭苦的東西,尤其是中藥。

跟這碗藥大眼瞪小眼沒一會兒,外公外婆先後端著菜出去,另一個人從外麵端著砂鍋進來。

宋懷看到對方動作微頓,視線跟著移到她手上,不懂她為什麼縮在灶台前跟一碗中藥僵持。

莫名不想被看扁,宋懷狠了狠心仰頭就往下灌。

辛辣酸苦組合起來的味道迅速在嘴裡蔓延,礙於有另一雙眼睛牢牢盯著,隻能硬生生咽了下去。

小姑娘眼睛一閃一閃,剛憋出來的生理性淚水堆在眼角,似乎被苦得不行,陳夏正想把熬完藥的砂鍋跟對方的碗一起收拾,李愛華匆匆忙忙從大堂回廚房:“喝完了嗎?快過來吃飯。”

她邊招呼兩人邊把急著砂鍋從陳夏手裡搶過來:“哪能讓你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