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你我這美夢,氣數早已儘。
遲一點,天上見。
/《癡情司》
一
後來安欣每次回憶裡李響離去時眼角滑落的那一滴眼淚,都覺得無端端便被燙了一下。而那滴淚經年累月地落下來,像是李響用自己的死給他下了一個咒。這個咒將他渾身都縛起來、纏起來,把他從內到外蛛網一樣密密麻麻的裹緊了,一絲一毫的空隙也不給他留。
二
其實李響是恨他的,那天他當著整個支隊的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說“我無親無故,我的命不值錢的”。當時李響坐在前麵,聽著背後的那人略有些激動地講出這些話,陡然就恨上了,恨得心肝脾肺都要碎掉,恨不得立刻轉身就將這人掐死、咬碎,讓他再也講不出這樣傷人的話來。
無親無故,命不值錢。但李響什麼也不能做,他隻能坐在那裡,一手按著自己的水杯,皺著眉,目光無所落處,靜靜的,像一尊金身掉漆的佛。
他甚至都不去想你無親無故的話那我算什麼,這樣問題幼稚且沒有意義。他隻是好端端坐在那裡,任由那些話箭一樣紮滿了他泥做的金身。
安欣也恨他,最恨是他那次突然擋在李青身前,似乎是希望自己那一槍打在他後背上。麵前就是世人許下心願掛滿的紅綢牌,掛在那棵百年大樹的枝椏上,願望太多太滿,掛不下了就牽根繩,圍著樹乾掛一圈,一圈又一圈,虔誠得不能再虔誠。結果李響發的願卻是能夠死在任務途中,最好是死在安欣的槍下。這樣他遂了心願,安欣的槍也終於有了準頭。
我偏不遂你的願。安欣說,你就該活著,好好當你的支隊長,你就守著那個我們都心知肚明的秘密,守一輩子,守到你八十歲,一百歲,守到你一輩子都在後悔。說著說著就開始掉眼淚,嚇得原本被這些話刺得心口生疼的李響慌亂起來,手忙腳亂地就要去給人擦,手抬到一半就頓住,他怕被人像以前那樣推開,那樣的話,還不如一開始就不伸手。
安欣等了一會兒,發現李響又把手放了回去,氣得渾身發抖,他蹲下去,半響才抬起頭,不流淚了,但臉上胡亂一片,看著倒是很可憐,他說,李響,你準備什麼時候說呀。
李響定定的看著他,沒說話。安欣又說,李響,我腿麻了。
李響就有點想笑,但還是忍住了,輕輕歎了口氣去把人扶起來。
這個時間警局已經沒有什麼人了,安欣攀著人的手臂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李響的胳膊仍然結實強壯,用力時肌肉繃緊,像握一塊鐵,但這塊鐵又是熱的,溫度從安欣的手掌一直入侵,直直的燙到他心裡去,把他燙軟了,就無可奈何的想,要不就妥協一下,喘口氣愛一愛眼前這個人。
李響,我想吃腸粉。走到警局門口,安欣偏頭看他,眼睛亮亮的。
這個點沒有腸粉了。李響緊盯著他腳下,生怕他一腳又踏空了,又得吱哇亂叫。
安欣想了想,說,那吃乾炒牛河吧,陸寒愛吃這個。
李響說行,就把人往警局對麵支著的那個攤子領。兩人隔了很久又單獨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飯,都有些無所適從。李響抽了筷子來擦,安欣就抽紙來擦桌子。直到老板把炒牛河端上來,一看,樂了,說李隊咱們這是一次性筷子,不用擦。
正在擦桌子的安欣聞聲兒望過去,噗嗤一聲就開始笑,接著越笑越大聲,然後就把自己給嗆了。李響就顧不上不好意思,連忙去給他拍背,安欣笑得桌子都在抖,一邊擺手一邊看他。對上安欣盛滿笑意的眼睛,李響不拍了,便也跟著他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