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竹悅看清了來人,頓時慌了陣腳。
……錦樂瑤。
“哈哈哈哈哈……”元旭大聲笑了起來,“看,魚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錦樂瑤!你來添什麼麻煩!”元竹悅大喊,試圖掙脫束縛,卻隻能讓刀刃越陷越深,殷紅的鮮血順著刀尖流下。
“你彆動!”錦樂瑤慌亂地喊出聲,也就是因為這一瞬間的無措,她被身後衝上來的士兵抓住了肩膀,被迫跪在了地上。
“讓我們先好好談談嘛,錦將軍不要心急。”元旭慢悠悠地說道,“有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需要錦將軍知道。
“燃風呢,是假的,所以,偷走了也無所謂。”
如同晴天霹靂,錦樂瑤仿佛被人澆了一桶冷水,心頓時沉入穀底。
卻見元竹悅微微搖頭,用口型說道:“燃風是真的。”
錦樂瑤勉強鎮靜下來,抬頭惡狠狠地盯著元旭。
元旭卻輕鬆一笑:“接下來,就是錦將軍做選擇的時候了。”
“我數三個數,元小姐可要從城樓跌落下去了,接下來……便是你做出選擇的時候。”
元竹悅一驚,連忙望向錦樂瑤。
對方並沒有看她,隻是繼續盯著元旭。
但她眼底的慌亂,元竹悅看在眼裡。
“三。”
元竹悅偷偷握緊了藏在內兜的匕首。
“二。”
錦樂瑤偷偷蓄力。
“……一。”
幾乎是同時動作起來。
元旭將元竹悅向城樓下推,元竹悅卻轉過身來,手起刀落,鮮血飛濺。
元旭胸口插著一把匕首,鮮血噴湧而出。
但看著元竹悅下墜的身影,大聲地笑了出來,緊接著衝錦樂瑤怒吼道:
“為了她,棄了千萬驍國人,值得嗎!!”
但錦樂瑤不予理會。
“元竹悅——!!”
錦樂瑤大喊著元竹悅的名字,無數離弦的箭射向元竹悅的時候,錦樂瑤的心緊跟著絞痛起來,眼前也不知不覺蒙上了一層水幕。
“阿阮——!!”
不知哪來的力量,錦樂瑤用力掙脫了束縛,與其說是呼喚元竹悅,不如說是絕望的嘶吼。
而元竹悅的目光自始至終沒有從錦樂瑤身上移開,跌落在地上的那一刻,痛覺和眼淚仿佛一齊離開了她。
——燃風不重要了,多少支箭射向自己也不重要了,錦樂瑤痛的跪坐在地上,卻仍然一步一步地,跌跌撞撞地向元竹悅的方向挪動。
已經不能算是挪動了,她是趴在地上,以指為支點向前爬著。
痛嗎?當然會痛。
可這比不上她看到元竹悅受傷痛。
明明是那麼好看的眸子,為何承載著悲傷?
元竹悅的淚水自眼角流入鬢角。
她的眼神中多出了一絲眷戀。
與其說是對這個世界的眷戀,不如說是對錦樂瑤的眷戀。
“……阿錦…錦…樂瑤……”
明明已經痛的無法再挪動半分,元竹悅仍試圖呼喚錦樂瑤的名字,但發出的,隻不過是零碎的嗚咽。她吃力地向錦樂瑤的方向伸出手,僅僅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對於已是強弩之末的元竹悅卻顯得如此艱難。
“阿阮……”
眼淚無聲地流淌下來,望著元竹悅滿是愛意的眸子,錦樂瑤忽想起那張被人塗掉的紙。
那日元竹悅匆匆離去,錦樂瑤便瞥見了留在桌上還未來得及收拾的紙張,第一行寫著“我渴望有人至死都熱烈地愛我”,卻又劃去了寫下第二行,“罷了”,這兩個字又被人用力地劃掉,在下麵的一半紙都寫滿了錦樂瑤的名字。
那時錦樂瑤不解,現在想來卻滿是遺憾。
原來元竹悅早就已經熱烈地愛著一個人。
卻自始至終,無人承認會熱烈地愛她。
至海枯石爛,至天荒地老。
誰是膽小鬼?
誰都是膽小鬼。
她們的情愫兜兜轉轉,輾轉心口藏於唇齒,說不出,落不下。
“……阿阮。”
錦樂瑤口中呢喃著,指尖終於觸碰到了那片柔軟。
隻不過那本該溫熱的指尖,卻如此冰涼。
四目相對,遺憾在戰火中彌漫開來。
錦樂瑤望著元竹悅,明明有很多話想說,此刻卻什麼都說不出。
但她其實也不知該說什麼。
說對不起?說遺憾?說沒早點發現她的心思?
……亦或是,我愛你。
可她是個膽小鬼。
她不敢的。
錦樂瑤費力地向前挪動著身體,勉強握住了元竹悅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臉頰上。她看見元竹悅艱難地露出笑容,那隻手顫抖著撫著她的臉頰。
“元竹悅。”
“嗯?”
“沒事,就叫叫你。”
“你叫吧。”
“元竹悅。”
“誒。”
“元竹悅……”
“誒……在呢……”
“元竹悅…
“……我愛你。”
錦樂瑤鼓足了勇氣才道出這三個字。
在心中埋藏了六個月的愛意,終於得以窺見天光。
……可卻遲遲沒等來元竹悅的回應。
錦樂瑤倏地抬眼,愣愣地看著元竹悅的臉。
兩人明明近在咫尺,她卻感受不到元竹悅溫熱的氣息。
元竹悅的呼吸已然淡了下去,胸腔也早已不見起伏。
錦樂瑤愣愣地看著眼前之人,想起那時醉酒時的對話。
“倘若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呢,如果我能一直留在你夢中你會怎麼辦?”
“我寧願放棄呼吸。”
如此,你現在真的選擇放棄呼吸了嗎?
所以,我也到你夢中去了吧。
或許你夢中的錦樂瑤,不是一個膽小鬼,她會勇敢地對你說出“我愛你”的。
可惜,我不是你夢中的錦樂瑤。
我是個膽小鬼。
錦樂瑤用儘全身力氣,將元竹悅拉入自己懷裡。
元竹悅胸口的箭也紮入了錦樂瑤的胸腔。
“你好冷啊……”錦樂瑤似感受不到痛一樣,呆呆地笑著,口中似是夢囈,“你若到了黃泉,豈不是更冷?你穿的太單薄了,明明與你叮囑過很多次……沒關係的,我來陪你了,你就不會冷了吧……”
恍惚間,錦樂瑤仿佛回到了她們相識的盛夏。
仍是那片竹林,是竹林中的一抹青綠。
是拿過木板時指尖不小心蹭過對方手心的羞澀,是親昵的稱呼,是獨屬於二人的微妙氣氛。
是再喚一聲“阿阮”,對方仍會像曾經無數次那樣轉過頭來,溫柔地笑,應著她的呼喚。
塞上燕脂凝夜紫。
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而城樓下緊緊相擁的兩具屍體,在晨光中靜靜地躺著。
二人終其一生,卻落得個膽小鬼的自我評價。
但,都無所謂了。
她們隱晦卻熱烈的愛意在微光裡彌漫,是她們曾在這個世界意氣風發地愛過的痕跡,是給這個世界最後的宣告:
我來過,我很乖。
……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