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錦樂瑤再次看到元竹悅,那天的場景令她永生難忘。
元竹悅少見的失態,精心打理的發型也因為她不斷地想要掙脫知秋的阻攔而淩亂不堪。她衝麵前玩世不恭的少年嘶吼著:“償命!!倘若你賠不回,便他媽給我償命!!!!”
她紅著眼,咬著牙嘶吼著,淚水源源不斷地湧出,她的聲音如同被撕碎了一般嘶啞難聽,卻好似失去摯愛的悲鳴。
後來她了解到,是那天被元竹悅罵著“償命”的少年聽說元竹悅有貓,便趁元竹悅外出時偷偷潛入她的房間,卻不料被汐緣咬傷了手,一怒之下,竟將汐緣生生掐死。
因為這件事,元竹悅被貼上了瘋姑娘的標簽。
從那以後,元竹悅變得沉默寡言,整日將自己鎖在屋子裡,就盯著窗外發呆。
知秋也心疼地掉眼淚,和林景勝痛罵了那少年好久才解氣。
“……阿阮。”錦樂瑤推開元竹悅房間的門,輕聲喚道。
見來人是錦樂瑤,元竹悅便招呼她坐到自己身邊,良久,才開口道:“抱歉,讓你見到我這幅樣子。”
她憔悴了許多,嗓音也因為近幾日的消沉變得沙啞。
錦樂瑤搖頭,攬過元竹悅的肩:“不必抱歉。”
元竹悅微微垂眸,不覺間,她的眼眶紅了幾分,再三斟酌後開口道:“汐緣……是我的家人。”
“她是我撿來的小貓,那時候的她小小的一團,臟兮兮的,我看著可憐,便將她帶了回來,給她洗乾淨了才發現原來是隻這麼俊俏的小貓。父親不準我養,倒是母親經常跑來照顧她,汐緣的名字也是母親給起的,汐緣也很親近母親。她很乖很乖,從來不咬人,那天她……”說到這裡,元竹悅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聲音也哽咽了幾分,“她定是受刺激了,她…她從不咬人的……那天我回來,就看到…滿地的血,她都冷了……不會再迎接我了……”
元竹悅哽咽地說不出話來,隻是死死盯著自己的雙手,任憑眼淚滴落下來。
錦樂瑤眨眨眼睛,囫圇地擦去自己的淚水,將元竹悅擁入懷中。
“沒關係了……”她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元竹悅顫抖的背,“她現在一定已經過上了好生活,各種好吃好喝,再也不用躲躲藏藏……想哭就哭出來吧,我不會嫌棄你蹭到我衣服上的。”
說到底,元竹悅仍是個小孩子,積壓了好幾日的悲痛湧上心頭,她再也抑製不住,放聲大哭。
都說成長的代價是將眼淚變成無聲,可誰最初不是小孩子呢。
儘管在羨國過得輕鬆快樂,但錦樂瑤仍然沒有忘記燃風。她幾次三番利用元竹悅的身份將得知的燃風的信息寫信寄給驍國的皇帝,可等了近五個月,都沒有回應。
在一次偷聽八卦的時候她才得知,驍國早已換了皇帝。新皇帝早就不在意什麼燃風,自然就忘了錦樂瑤。
她以為自己至少會憤怒,可得知這一切後卻意外地平靜,隻是覺著遺憾。
自己拚了命執行的任務,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但身為驍國的將軍,奪回燃風是她的使命,就算奉獻出了生命,也算死得其所。
……隻是,她抬眼望向熟睡的元竹悅,她放心不下眼前之人。
似乎,那份喜歡早已悄悄假戲真做了。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驍國皇帝得知羨國有元竹悅這個美人,竟提出和親,叫元竹悅嫁給驍國的太子。
驍國現任太子與皇帝一樣,昏庸無能,殘暴不仁。
更可笑的是,元旭竟想都不想就答應了。
攀高枝兒,是他一個井底之蛙一輩子的奢望。
元母聽到這話差點暈厥過去,幾次三番地去往將軍府勸元旭不要被利益蒙蔽雙眼,卻都被趕了出來。
最後一次,元竹悅扶起元母,輕聲道:“阿娘,無所謂了。”
元母淚如雨下:“怎麼能將這種終身大事說成無所謂!這麼多年來,我都將你看做親女兒對待的,我又怎能忍受你受這種苦!”
此言一出,連帶著本扶著元母的錦樂瑤也愣了。
看做親女兒……?
錦樂瑤疑惑地去看元竹悅,對方垂眸望著地麵,絲毫沒有與她對視的意思,她又轉頭去看知秋,卻見知秋察覺到她的目光之後,心虛的撇過了頭。
“……阿娘去歇息吧。”元竹悅扶著幾乎哭到虛脫的元母就往回走,錦樂瑤本想追上去問清楚,卻被知秋攔下。
知秋拉著她向相反的方向走:“你彆去為難小姐,我跟你說清楚。”
總算到了一個足夠安全,足夠精辟的地方,知秋才鬆開了拉著錦樂瑤胳膊的手。
她椅著樹,麵上卻有些惆悵,良久,才開口道:“……將軍夫人,確實不是小姐的生母。”
錦樂瑤震驚地想說些什麼,卻被知秋一個手勢堵了回去,“我本名葉知秋,相信小姐已經和你說過了你們最初的相遇,那個一直追捕她的‘壞人’,是元旭。當年是他殺了小姐的生母,想著趕儘殺絕。後來又不知為何改了心思,將小姐帶到了羨國。”
“元竹悅,乃驍國將軍元勝之女。”
錦樂瑤一時失語,呆呆地站在原地。
“怎麼,”葉知秋見她的樣子嗤笑了一聲,“竟然沒有猜到嗎?七年前,小姐才多大,一個人能跑去驍國和你見麵?”
“……是我疏忽了。”錦樂瑤道。
“今夜是小姐大喜的日子,想必她有話想對你說,去見她吧。”語畢,葉知秋拍了拍錦樂瑤的肩,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夜深。
錦樂瑤一襲紅衣,扮成新郎的樣子偷偷潛入元竹悅的房間。這門親事並沒有得到多少人的祝福,因此省去了許多繁文縟節,倒給錦樂瑤添了方便。
待她關上門,還沒來得及轉過身,就有人從背後抱住了她。
“阿錦。”熟悉的嗓音響在耳畔。
錦樂瑤轉過身,果然是元竹悅。
元竹悅也是一襲紅衣,化了比平日精致不知上幾倍的妝,此時正笑盈盈地望著她,手中還捏著生辰時錦樂瑤送給他的那支桃木簪子。
“真漂亮。”錦樂瑤一時詞窮,生硬地道。
元竹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將簪子遞給錦樂瑤:“既是你送給我的,便再次幫我戴上吧。”
錦樂瑤點點頭,接過了簪子,俯身湊近,指尖觸碰到元竹悅柔軟的發絲。
因為這樣的動作,兩個人的距離近在咫尺,元竹悅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耳畔,惹的她耳根漸漸燒了起來。她仔細地將簪子戴好,準備直起身子:“好了,看看——”
她一時愣在了原地。
她忽然有些分不清了。
剛才臉頰上那轉瞬即逝的溫熱,是房間內燭火燃的太旺,還是……
……彆的什麼。
“……阿阮?”錦樂瑤輕聲喚道。
“彆問我…我不知道。”元竹悅悶悶的聲音響起,她的手緊張地抓住了錦樂瑤的衣角。
錦樂瑤輕笑一聲。
既然阿阮說不知道,那肯定不是阿阮乾的了。
——是有人攜著溫熱的燭火來,借這份溫暖偷吻她。
“倘若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那以後的日子,你一定要更加專心更加用心地去識字。我寫了幾十張字帖,夠你日常臨摹的了。雖然總是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我不認同這種說法。姑娘也是要為自己而活的,我們的才華一定會比公子的更熠熠生輝……”
在溫暖搖曳的燭影下,元竹悅對錦樂瑤碎碎念,叮囑了許多。
錦樂瑤便聽她說著,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語畢,元竹悅展開一幅地圖。
“我知道你身為驍國將軍,這畢生的任務必須要奪回燃風,現在燃風就藏匿在將軍府中。這是將軍府的地圖,我標注了燃風的位置。我支開了看守的侍衛,給你爭取一個時辰的時間,儘快去拿,儘快回去。”她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今晚要打仗,我不希望你因此受連累。”
“不必回答我,聽著就好。”元竹悅伸出一根手指抵在錦樂瑤的嘴唇上,眼底滿是擔心,“……你一定要活著回去。”
“我們……還會再見麵嗎?”錦樂瑤的聲音有些不真切。
“會的,”元竹悅肯定地點點頭,“一定會的。”
……
“好。”
借著夜色,錦樂瑤拿著地圖偷偷潛入放置燃風的房間。忽然,城樓外傳出一聲巨響,接著,火光衝天。
她加快了腳步。
元竹悅和葉知秋在戰場上廝殺,在她們劍下,是羨國士兵的屍體。
誰料,林景勝不聽勸,硬是闖入了戰場,在刀光劍影之中尋找著葉知秋的身影。
“你來乾什麼!”是葉知秋率先發現了林景勝,衝過去擋在他麵前,一劍刺穿了本欲殺害林景勝的一個驍國士兵,“快回去!”
“來找你啊!”林景勝脫口而出。
“回去!你在這裡淨添麻煩!”葉知秋怒道,為他擋下一擊又一擊。
“回去!!!!”
待錦樂瑤帶著燃風準備撤離時,忽聽見離城樓不遠的地方傳來將軍夫人的哭喊。
“彆傷害我女兒!元旭你滾蛋!!”
元竹悅遇到了危險!
剛好碰到一個驍國的士兵,對方還沒來得及驚訝錦樂瑤就將燃風轉交他手:“回去!帶著燃風回去!”
緊接著她就向城樓奔去。
她知道元竹悅是騙她的,過了今晚,她的就不會再見麵了。
“元竹悅!!!!”
葉知秋拚儘全力嘶吼著,眼淚自眼角流下,是她對羨國的怨恨,對家的眷戀。
“羨國殺我父母,軾我子民!!倘若我一命可抵千萬子民,知秋在所不辭,死不足惜!!”
直至她被一劍穿喉,拔出的劍帶著鮮血劃過空中。
她倒在了血泊之中,隻剩一雙睜得大大的眸子仍盈著淚水,而眸子中倒映出的卻是一襲白衣的林景勝。
她盯著倒在地上的林景勝,直至眼前逐漸模糊,隻能依稀地辨認出人影。
在最後的最後,她灑下的淚水是因為自己,而變得如此悲情的。
林景勝是很向往驍國的,那是一座花園之城,很美,陽光灑下來,風一吹,便是生命。
真可惜啊,她沒能早些握住他的手。
……直到她的靈魂失去了光澤。
戰場一片寂靜。
城樓之上,元旭死死扼住元竹悅的脖子,匕首的刀尖抵在她的喉嚨。
元竹悅痛的皺了皺眉,冷笑一聲:“元旭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拿我釣魚?”
“這時候倒是聰慧。”元旭嘲諷地笑了一聲,看到城樓下一個小小的人影,臉上露出勝利者的笑容,“看,魚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