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 你好,我叫言順(1 / 2)

最後一封離彆信 隨楹 8068 字 10個月前

你好,我叫言順。

隨楹/文

二〇〇九年。

九月帶來了秋天降臨於亭城這個三線小城市,卻沒帶走八月暮夏殘留下來的燥熱。

言順換上了那套將近一個學期都沒碰的校服,黃白相間的校服,寬大臃腫套在她的身上卻顯得她整個人小小的。

她彎著腰在玄關處換鞋,而勞淑蕊和弟弟言橋在餐桌上吃早餐,言父已經上班去了。

言橋咬著油條,小心翼翼地問母親:“姐姐不吃早餐嗎?”

勞淑蕊對他和藹一笑,說的話卻不近人意:“隨便她,橋橋快點吃等會兒媽媽送你上學。”

言橋在讀小學五年級然而言順已經上高三了。

言橋沒再敢多問,勞淑蕊說完便抬眸瞥到言順的身上,神情漠然:“都說了讓你在家好好養著,等日子定好了就準備準備嫁給大金享福了,讀什麼書啊。”

言順低著頭不吭聲。

勞淑蕊被她這無聲的反抗惹惱,出口的話又極為傷人:“你一個女孩家家讀什麼書這麼多?你住院的這段時間都是大金出的錢,有男人願意為你花錢還不知足。”

原本聽見前麵的那句話時,言順忍著沒與她爭辯,可最後一句話卻她頓住了手中的動作。

片刻,她將鞋帶的最後一結係好,直起身子看向勞淑蕊。

她臉頰圓潤如瓷器般白皙光滑,一雙眼睛水盈盈地,像是剛從溪水裡撈出來的,卻也帶著倔強。

言順冷笑了一下,對勞淑蕊說:“你也真得受得起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男人喊的那聲‘媽’,至於我為什麼住院你比任何人清楚。”

言順的語氣太過平淡,像是在陳述一件無關痛癢的事。

勞淑蕊被噎了一下,一時找不到詞回答。

言橋頭也不敢抬地吃著油條,言順沒再他們身上停留太多的目光,拿起玄關櫃上的書包就往外走。

勞淑蕊就那麼盯著她,言順轉身關門的那一眼,對上了她那雙眼睛,她眼神冰冷毫無溫度像是冬季冰封的雪花。

“我不想成為另一個你。”隨後她合上門,聽見了屋內傳來的喊聲。

“你以為我這麼做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你好!”勞淑蕊衝著大門的方向吼道,然而回應她的隻剩空蕩蕩的回音。

言橋被她的怒吼給嚇壞了,身子一顫沒敢說話。

他知道,媽媽很不喜歡姐姐,全家人都不喜歡姐姐,他總能見到姐姐偷偷哭,也曾聽過奶奶在媽媽麵前對姐姐的咒罵。

言順倚在門上好一會兒,抬眼往外望,眼眶漸漸紅了。

天邊緩緩升起的朝陽亮起了她心底最後一抹的希望。

從出生的那一刻,她的命運注定坎坷,她的世界,一片荒蕪。

“為了我好?”她輕喃著,可更像自嘲。

真的是為我好嗎?隻不過為給弟弟鋪路罷了。

她苦澀地搖搖頭,抬腳就離開了這個所謂的家。

與其說家還不如說是困住她的牢籠。

早晨的風灌入她的衣袖裡,涼嗖嗖地刺骨,她一定要考上大學,然後掙開牢籠。

她不要再待在這個充滿謊言肮臟不堪的地方。

言順帶著人生唯一的希望。

卻不知她的人生,她的命運,早就注定了。

如果說家是困住她的牢籠,那學校就是地獄裡的魔鬼。

進學校的那一刻她始終是低著頭,這所她曾滿懷希望的學校最終成為了她命運上的枷鎖。

可這又是唯一的出路,還記得夏天的時候她求了勞淑蕊很久很久,她才肯允許自己回來讀完高三這一年。

所幸,她來得較早學校還沒到多少人,她上了教學樓,找到那所班級。

那會還沒有什麼重點班什麼的,她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正巧的是這個位置正好能看見籃球場。

籃球場上寥寥無幾的幾個男生在打球,安靜的教室裡隻有那些籃球在地麵滾來滾去的聲音。

言順一直垂首,等待其他同學的到來。

隨著時間推移,班上也陸陸續續的來了不少人,他們看見言順的那一刻還沒認出她來,以為是新轉來的漂亮同學。

或許是因為她的長發未梳起,遮住了她半邊臉,他們隻能瞧見她的半張臉,還有一截白皙的脖頸。

言順也不敢抬眼看他們的眼神,自顧自地坐在那裡,時不時抬手捋弄額角被吹亂的劉海,然而動作卻顯得十分拘謹。

即使覺得她漂亮,卻也沒有人主動來到她的身邊的空位和她成為同桌,可能是因為她身上總是有著一種冷漠疏離與周圍格格不入的感覺,所以沒有人敢向前搭話。

班裡的位置都快被被補齊了,各個角落也傳出了聊天的聲音,言順卻依舊沉默,仿佛有一道隔膜將她與這些聲音都隔絕起來了。

她呆呆的坐在那裡,什麼話也不說,球場傳來了一陣歡呼聲音,她也沒太注意。

直到幾個男生嬉鬨著結伴進了教室。

“阿年剛剛你那三分是真的帥啊!”被喊阿年的男生叫江許年,在言順的認知裡沒有這個人。

可這個喊他名字的男生,她記得一清二楚,聽見他的聲音都讓她整個人止不住的顫抖。

在高二那年,她的高中生活翻天覆地的變化,隻因為勞淑蕊口中的那個“大金”。

一個年紀四十多歲的男人。

卻要成為她的丈夫。

她隻不過遞給了他一張紙,卻改變了她原本的命。

那個老男人貪圖上她的美色,拿著十五的彩禮錢來言家提親。

她的親生奶奶為了那十五的彩禮錢不惜掉老臉,和言父還有勞淑蕊合夥來欺騙她那點唯一僅剩的天真。

她被自己所以為的親人誘騙到了賓館,整個人都是昏沉沉的,眼前都模糊不清,站都站不穩。

耳旁是他們的討論聲,言順隻覺得自己好似墜入了深淵。

她隻清楚地聽見那句。

“過了今晚她就是你的了,想跑也跑不掉。”

言順渾身顫抖,她的手緊緊抓著床單,指甲深陷進去,疼痛卻抵擋不住心底那股鑽心的寒意。

她努力讓自己清醒,卻越來越迷茫,她已經沒有辦法辨彆自己現在的情況。

言順聽見門外的聲響,心跳驟然加速,她猛然睜開眼,在離門合上的那一刻。

她用儘全身的力氣,從床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奔向門口,拉住了門框。

顯然關門的男人根本不會想到她會醒,一下子就沒拉住,隨著她的力氣被拉開。

男人反應過來,剛想拉住她卻沒有來得及,言順就往樓下跑去,男人隨即追上她。

言順整個人都在害怕,他們為什麼要把她一個人扔在裡麵?難道就因為她是姐姐是女孩嗎?

可她跑不快,眼看著男人追了上來,她急得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

外邊的天已經黑透了,他們給自己換上了一條白色吊帶裙,可能是想讓那個男人多增幾分情趣。

可現在在言順腦海裡隻有痛恨和惡心。

她什麼也顧不到,她隻想逃離這裡,裙擺飛揚著,像是被狂風刮走了一樣。

好在夜深,街上也無多少人,她奮力地跑,直到途徑一條過巷時,看見了剛要上出租車的勞淑蕊。

“順順!”身後的男人喊著她的名字,可這隻會讓她的心跳更快,腳步更加慌張。

也將她的惡心湧上了心頭,她恨不得自己立馬就死掉。

她始終跑不過身後的男人,一隻大手直接拉住了她的胳膊,言順感受到男人傳來的體溫,惡心的感覺更強烈。

她拚命掙紮著,試圖甩脫那隻大手,可無奈男女力量懸殊,她掙紮的幅度並不大,可這樣隻會讓男人握得更緊。

言順聽不見他說什麼,隻覺得到處都是黑暗,一片漆黑,她什麼也看不見。

耳旁嗡嗡作響,為什麼要這樣?

她親眼看見她上了車,言順拚命嘶喊著她,勞淑蕊回頭看見她的那一刻,立馬加快了上車的速度,她呼救得不到任何回應。

無人的街道,好像宣誓著她的命。

媽媽,我好害怕,可連你也不要我了。

淚落了,可她不甘心,永遠的不甘心,最後她使出最大的力氣,掙開了男人的束縛,本來因為藥的原因她就站不穩,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膝蓋磕破了皮,流血了,可言順絲毫感覺不到疼痛,隻是拚了命地追上那輛出租車。

隻顧著追喊,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跑到了馬路上,空曠的車道卻突然行駛來一輛三輪車。

駕駛員正在邊看手機邊開著車,根本沒注意到馬路上一個小姑娘。

看見她時,已經來不及了,他怒罵了句臟話,然後快速踩住刹車。

可最後還是沒辦法撞上了她,因為這場小車禍,她躲過了一劫。

因為藥效的作用,她的意識漸漸渙散,疼痛也感受不到,最後暈厥在馬路邊,不省人事,那個名為大金的男人也連忙趕了過來。

她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她躺在病房裡。

她的眼睛微弱地睜開一條縫隙,視線很模糊,她費了好大的勁才勉強看清眼前的環境。

醫院白色的牆壁,冰涼的儀器,刺鼻的消毒水味,都悄無聲息地在告訴她,這是醫院。

入眼的是那個讓她惡心至極的男人,還有她的母親。

一見她醒來,勞淑蕊又開始對她抱怨怒罵。

她傷了腿,躺在床上看著手上的針管,沒理應女人的罵聲,隻是眼角落了淚,嗓子啞的厲害。

她隻說了一句:“為什麼不是小轎車,為什麼我還活著……”

這句話被勞淑蕊聽見,她更加惱火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媽媽,你是言橋一個人的媽媽嗎?我不想做他成功路上的犧牲品。”說罷,她閉上眼睛。

你有兩個孩子,卻隻是一個人的母親。

她的話令勞淑蕊鐵青,“你現在花的錢都是大金的,他待你有那麼的不好嗎?你是姐姐是應該的,你就應該為了你弟弟鋪路!”

從言橋出生到現在伴隨她永遠是這句話。

你是姐姐,就應該讓著弟弟,就應該讓他吃最好的,玩最好的,就應該為他鋪上一條繁花錦路!

用你的十八歲,用你的自由,用你的淚水,換他的幸福!

但這仍不是最難過的,學校的論壇炸了,每條加精的帖子都關於她,配著一張不知誰偷拍的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