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來得收拾東西就立馬隨著他的速度追上他,因為他們是走讀,所以放學都是要回家的。
跟著他來到了一條人員流動稀疏的人行道上,他忽然頓下步子,轉身對她說:“你彆再跟著我了。”
言順不理解也不能明白,她看著他的眼眸裡滿含著疑惑和不解:“你今天怎麼了,是因為你家裡的事嗎?”
她原本還有話要說的,被他給打斷了:“這不關你的事,”他的眼眸垂了下來,眼底有一層烏青看起來很累,“我們以後彆再聯係了。”
他說完後就頭也不回的離去,他的背影決絕得像是要把她拋棄。
言順愣愣地站在那兒,腦中反複浮現的是他離去前的那一句話。
她反應過來連忙追上他,拉住了他的手腕,眼中泛起一層薄霧:“你不能這樣,我什麼都不知道,你不能這樣。”
江許年的眉頭皺得更深,眼眸冷冽地看著她,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言順,那天我看見了,他吻你了。”
說這句話時他的身體細微的顫抖了一下,但是卻很快恢複正常。
言順一下子怔住,她忽然覺得無力:“你要聽我解釋嗎?”
“不了。”江許年的聲音很冷。
他解釋都懶得聽,或許他覺得自己的解釋就像在狡辯事實一樣。
言順拉著他手腕的力氣慢慢鬆了下來,眼睛也慢慢泛紅。
“你不信我了嗎?”她紅著眼,淚水一下子就落了下來。
他逼著自己狠下心來,緩緩道:“不信了。”
他親眼所見,這讓他怎麼信她。
可他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給她。
最後在他掙開自己的時候,她隻聽見了他說:“以後彆再來找我,彆再來惡心我了。”
他遠去的背影讓她的心痛到無法呼吸。
江許年終究還是覺得她惡心,也終究不信她。
那日過後,她和他再無聯係,在學校碰麵時,也像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互不相乾。
可她還是會偷偷的去注意他,偷偷看他的背影。
她變得越來越自卑,她的生活裡仿佛從未出現過叫“江許年”的這樣一個人。
他們的關係突然冷漠下來,難免讓人不注意到,班裡的議論又布天蓋地地向她而來。
她想過要和他解釋,但是有些話當麵是說不出口的,她寫成了一封信,很長的一封信,全是她的委屈和訴說。
在體育課剛下課時,她悄悄走到他的位置上,想要把信放進去。
希望他能看見這封信,希望他能信自己。
但卻在另一個課間親眼看見也親耳聽見平嘉佑和江許年聊到自己的那封信。
她親眼看見他親手撕掉那封信,他甚至都沒有拆開。
“阿年,最近怎麼沒有見到你和言順那婊/子玩一起了?”平嘉佑用著最惡心最難聽的下流詞來形容她。
“彆跟我提她了。”江許年淡淡道。
如果是以前的他肯定立馬和平嘉佑吵起來,但現在沒有,他對她整個人都是冷漠厭煩。
“我就說嘛,像她那樣的人早趁早遠離,你當時還就偏偏跟在她身後,後悔沒有?”平嘉佑發出嬉笑,問他。
言順也在等著他的回答,她好希望他能沒有後悔遇見她。
可他卻說:“嗯,後悔了。”
她聽見時,愣了片刻,似乎看見他們的視線看過來,她立馬轉身走掉。
走的每一步她的心都在流血,怎麼可以這麼痛?
他的不堅信,他的漠視和討厭都讓她鑽心般的疼痛。
江許年,你知道嗎?
我多麼慶幸我遇見了你。
但你卻說後悔遇見了我。
江許年看見她走掉的背影心裡一咯噔,但又很快恢複過來。
聽見了又怎麼樣,她那樣的人,他遇見後悔一輩子。
—
因為這些事和家裡的原因,她的成績掉得越來越嚴重,她的情緒也越來越不穩定。
高考結束後,結果也不出意外。
她高考失利了,她沒能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學。
江許年的成績完全能上那所和她約定好的學校,但他沒報那所學校。
江母在美國那邊給他找了一所學校,讓他過去留學。
而言順被言家的三個人的壓迫下再加上任家那邊的不耐煩,她沒有機會複讀。
他們的人生好像都變了,沒有與他們期待中的那樣好。
其實從來都沒有變過,無論言順遇不遇見江許年,有沒有考上大學,她的命運也隻有這樣了。
她隻不過越了軌偷來一段與他相認的時間,隻是時間和命運回到了主軌。
—
江許年失信了兩次,一次是帶她放煙花的那次。
而第二次失信是在七月二十九日這天。
那天,她在他們約定好的地點等了他一天。
她想,如果他來了,她就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他,和他一起逃。
如果沒來,那她就永遠留在亭城。
那天他還是失約了,他沒來,傍晚時分他乘坐著最後一站火車離開了亭城,走前他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小小的縣城。
好像在看在這座小縣城裡在某個角落的她。
他沒有忘記約定,但他要失約了。
“再見了,言順。”
話落,他提著行李上了火車,無半點留戀。
而在某個角落的那個姑娘還在傻傻等待著他的赴約。
—
那天他沒來。
她的十八歲裡沒有江許年。
此後也是。
可能這就是命。
所以言順順從了父母安排的婚約,她隨著他們回到了鄉下,按習俗來成婚。
到老家時,她發現窗台上一朵以前種下的曇花,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見到它開花。
答應那場婚約的那晚,言橋哭了好久,求父母們不要讓姐姐嫁給任金。
言順看著他這般苦澀上心頭,最近真的很愛哭,勞淑蕊讓言父就將言橋帶回了城裡。
離彆之際,他還在哭著對言順說:“姐姐我好沒用,我還是阻止不了……”
她笑著,撫摸著他的臉蛋,最後一次為他拭去眼淚:“沒關係的,你要好好生活。”
你要好好生活,你走的路是繁花錦路。
他們很快給言順和任金定下了一吉日,等待那天到來的時間裡,她每天晚上都會看窗邊的曇花開了沒有。
也會在夕陽之時,看她以前從江許年那裡借來的一本書。
她很佩服《簡·愛》裡的女主,勇敢抵抗不公的命運,追求自由向往的生活最後與愛的人生活在一起。
她做不到,她沒有那麼勇敢,她的生活已經麻木了。
這個婚,他們非逼她嫁不可。
書看完的那天,也正好到了日子,在前一晚,她在陳舊的書桌上寫下了一封信。
最一封信。
書總要還的,人也總要忘的,她也要離開了。
江許年一生有兩次失信。
而她一生也隻寫過兩封信。
她寫完時,不經意瞥見了窗台上的那株曇花開了,萬籟俱寂的夜晚有一朵曇花悄悄開放,正好被她看見了。
美的瞬間總是來不及記錄下來,她以後再也看不見了。
隔天一早,她把信封夾在了書中,包裹了起來,讓勞淑蕊按照一個地址寄了出去。
她換上婚紗,花上精致的妝,本就美麗的她,此時更動人,可這過分的美裡總是在她那雙眸裡透出一絲破碎。
所有人都在等新娘,可他們不會等到她的。
“順順啊快點啊。”勞淑蕊因為她答應了婚約而開始假裝對她好。
聽見她這麼稱呼自己言順有些厭惡。
她象征性地回應了一聲,隨後從桌屜裡翻出一瓶安眠藥,她的陰鬱症已經患重了,可惜沒有人知道。
或許這一生太累了,她打開手機,找到那個號碼,猶豫了下,發了最後一條消息。
但她並不知道那個號碼江許年已經不用了。
—山水一彆,兩不相見。
“夢裡見,江許年。”
下次見麵就是在夢裡了。
她服下一整瓶安眠藥,沉沉睡了過去,命不可逆,那她就不為。
她太累了,從出生到現在,她在做著無力的抵抗,活在黑暗裡,見過光,也見過希望破滅。
她一身白如雪的婚紗,潔白無瑕,多少女孩的願望。
卻是她的枷鎖,禁錮著她的十八歲和她永遠的自由和肆意。
死去時,她的眼角流出了一滴淚,很安詳,很安靜。
樓下熱鬨非凡,都期待著她。
將近兩個小時過去了,勞淑蕊見她久久沒動靜,又上來叫她,這次直接推門而入。
隻見到了她在床上睡著了,她走過來:“睡什麼呢?都要出嫁了!”
勞淑蕊過來拉她,觸碰到她的手時,發現她的手指變得冷冰冰的,她知道言順沒有體寒。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不敢相信又喊了她的名字:“言順?”
“順順?”勞淑蕊忽然之間就慌了,她一遍一遍喊著,“順順”
勞淑蕊在可惜的不是她死去的女兒而是那十五萬的彩禮錢。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給她施舍過一點愛。
窗台上的曇花已經謝了,她看過曇花一現了,也遇過江許年,見過太陽了。
她不遺憾了。
隻是可惜,如果她再勇敢一些,江許年給她解釋的機會將那封信看完,他們的結果就會不一樣。
可命難逆,她終是沒那勇氣,而他也隻相信自己的眼睛。
—
江許年這一出國就是七年,在這七年裡,他總是反反複複夢見言順,他也用這七年裡忘記她。
愛上另一個人。
後來再次回到亭城時,他已成婚,帶著他的妻子,回亭城收拾東西。
他和他的妻子已經有了一個四歲的女兒名叫江歲怡,而且在腹中又有著另一個小生命。
“這麼多年不見,你還是沒變啊,江哥!”程運笑著和江許年打招呼。
江許年的確未變,隻是褪去少年氣留下沉穩硬朗的男人味。
“叫我來有什麼事?”他原本收拾完東西就帶著薑暖回北京,結果半路被程運叫了回去。
“您這一走快十多年了,忘記還有個快遞寄到我家了?” 程運拿出一個很舊快遞包裹。
江許年滿臉疑惑地接過,思索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剛下火車那時,整個還暈乎乎的就接到了電話。
說是有快遞,他那會兒都到北京了,隻好讓程運替收一下。
沒想到這麼多年他才回來,把這事給忘得乾淨。
他看著上麵的信息,但因為留的太久了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是誰寄的。
回到北京後,他也沒時間拆開來看,直到某天在薑暖睡午覺的時候想起了那個包裹。
小歲怡就坐在他的身旁:“爸爸,這是什麼?”
她一臉疑惑,用著小奶音問他。
“這是某個人寄給爸爸,爸爸也不知道是什麼。”江許年溫和地回答她。
拆開來,隻有一本書,繼續拆封那本書,裡麵夾著一封信。
那封泛黃的厲害,打開信封展開一段秀麗的字體勾起了他的回憶。
這麼多年了,言順的字他還是記得那麼清楚。
他的心一顫,小歲怡看不懂那些字,隻呆呆地盯著他看。
那封信不長也不短——
展信佳,見字如晤。
江許年。
這是我寫給你的第二封信,也是最後一封離彆信。
或許,我該向你重新介紹我自己。
你好,我叫言順。
是那個父母為了十五萬彩禮將我強迫嫁給四十多歲人的言順,是那個被重男輕女,被老師嫌棄,被同學集體孤立,被傳黃謠,被罵婊/子的言順。
是順利的順。
我的一切都像是被世界定義 ,我的反抗我的掙紮在他們的眼裡都是笑話,我的證明我的解釋都是他們所認為的狡辯。
我無法證明我是清白的,江許年,我是不自由的,是永困於牢籠中的飛鳥,是任由他們擺布的布娃娃。
很可笑的告訴你,我不止有一次想結束我的生命。
可劃開手腕看見鮮血淋漓的時候,痛感蔓延至我的全身,讓我清醒,我最怕的就是痛了,淚從眼落,痛從心來。
那本書我看了,可是我沒那麼勇敢熱烈,她是自由的,是勇於抗衡的,我也沒那麼堅強。
那願我下一世順利,願我下一世乾淨熱烈自由。
太痛了,我想我該睡一覺了。
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睡著了,可我還是有一個秘密。
等我醒來,再告訴你。
那封信就隻寫到了這,她的生命也到了儘頭。
煙花下的那個秘密是一句“我喜歡你”,可信的結尾她也未將這個秘密說出來。
這個秘密永不被揭曉,他隻收到了她的信,卻沒有收到她的喜歡。
看完整封信,僅僅開頭那一段,就已經讓他的心被掏了一半,這麼多年過去他都已經記不清她的樣子了。
多年至此,她又突然闖進他的腦海裡,她身上有太多太多他不知曉的事了。
他忽然回想起程運在幾年前曾提到過她的事,但是那時的自己忙於事業沒太過了解,畢竟那時候自己已經有女朋友了。
那時程運怎麼說來著,哦,對,他說,江許年,你還記得嗎?
言順自/殺了,關於她在學校裡的謠言也澄清了。
但那時候的他沒多在意。
而現在他也已經有家室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關於她的事他不想再過多了解。
過去已經成為遺憾,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沒有人能改變,對言順的喜歡早在那七年淡忘了。
“爸爸,上麵寫的什麼鴨?”小歲怡看不懂,但是江許年看得認真,她就好奇。
江許年回神來,笑著撫摸她的頭,“沒什麼,幫爸爸去房間裡拿個打火機過來,但彆吵到媽媽哦。”
小歲怡似懂非懂地點點,然後就小跑回房間裡拿打火機,江許年把信放回信封裡。
把那本書扔進了垃圾桶,小歲怡也拿來了打火機,他接過來,隨後點燃了那封信。
火焰燃燒著紙張,那份喜歡就那麼消失殆儘,言順帶著一輩子的歡喜永遠沉睡。
可他早已成家立業,他們錯過了這麼久就沒必要在出現他的生活裡。
“爸爸為什麼要燒掉這封信啊?”小歲怡不解地問道。
江許年隻說了一句:“永不相見的,就沒必要留著了。”
小歲怡不知道什麼是永不相見,她知道自己和爸爸媽媽很幸福,爸爸也很愛媽媽,媽媽也很愛爸爸。
而且媽媽肚子裡還有一個小寶貝,那是她的弟弟或者妹妹,她很幸福。
江許年看著那封信從燃燒到結束隻剩灰燼。
眼裡沒有多大變化的情緒。
言順已經消失在他的生活裡太久了,久到好像從未有這個人出現過。
那個曾經在煙花下許下的約定就在這封離彆信終止吧。
願你下一世順利,祝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