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念君忍不住輕笑出聲,似是被自己的聲音驚擾得回了神,沉甸甸的情緒再一次纏繞上他的心臟。
他腦海中又閃過柳沐曦在三生池旁的蕭瑟身影,終是苦澀開口:“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
回屋後,雲念君原以為自己會失眠到天明,未料到迷迷糊糊間,他還是沉入了夢鄉。
隻可惜那個夢並不美好,甚至比這一日下來的煩悶更甚。莫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夢到了自己死前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他夢見他在闌珊後山,剛為昏迷過去的葉子泠解了毒,才鬆了口氣,靈力就開始不受控的紊亂……夢見自己的手穿透了三師姐的胸膛,眼前是奔湧的鮮血和垂落的手臂,耳邊小師弟撕心裂肺的哭喊……夢見他清醒後看見滿村的慘象,孩童空洞的雙目和遍地橫屍……夢見沐雨姐信任堅毅的神情,夢見兵刃交接的聲音,無數人的謾罵和痛斥。夢見他腦袋放空,感受著利劍劃開頸側時溫熱的觸感,以及生命流失時最後一刻幻聽到的葉子泠的呼喊……
好奇怪啊,究竟是怎麼走到那一步的呢?……
那時他想的什麼來著?哦對了,他覺得這就算是他的錯覺也值了……
“雲念君,雲念君……雲念君!”
雲念君驀地睜開了眼,撞上了那雙含著擔憂和焦急的琥珀眼眸。
窗外天光大亮,蟬鳴鳥叫已然響起,他眯著眼適應了一下日光,這才後知後覺自己渾身都是汗,蓮藏氣溫炎熱,即便是朝陽初上也裹著一層暑氣,更彆說他做了一場噩夢。
眼下身上黏黏糊糊的,雲念君卻也不想立刻動彈,倒是一醒來就見葉子泠坐在自己的床榻邊,感到有些意外。
他的嗓音還裹挾著初醒的低啞,問道:“葉道長這般慌張地叫醒我,是有什麼事嗎?”
葉子泠走到桌邊替他倒了杯水,然後遞到他手上,無奈道:“你是不是做噩夢了?一直在大喊大叫。我的客房就在你隔壁,被你吵醒了。”
雲念君聞言僵了僵,這才看清葉子泠隻穿了就寢時的裡衣,應當是剛被吵醒就倉促趕來了。
“抱歉……”他難得有幾分局促,端著茶杯的指尖輕輕摩挲了幾下,隨後裝作不經意地問道,“……我喊了些什麼?”
他緊張了,萬一自己說了什麼胡話呢?
葉子泠神情依舊淡然,此時他眉間沒了黑曜石點綴的眉心墜,看上去比平常柔和了些許,他道:“你喊了些……‘對不起是我的錯’之類的夢話,我也是剛醒沒多久,聽得不甚清晰。”
他望著雲念君黝黑的眸子,隨意問道:“夢見什麼了?這般激動。”
雲念君才鬆下來的一口氣登時又提了回去,心念電轉之下,麵不紅心不跳地撒謊道:“我昨天正心疼著時瀧呢,結果夜裡就夢見我把他的小魚乾和胡蘿卜全給偷吃了,氣得他哇哇大哭……我隻能一直哄啊哄啊,但他死活不肯不原諒我,生悶氣甩臉色。後來我心急如焚,或許是這時喊出聲來了吧。”
葉子泠:……
“這可真是……”他斟酌著說道,“事與願違。”
如此拙劣的謊言,他都不好戳破了。
雲念君想著昨夜的夢境,也沒心力編織什麼精巧的謊言,但葉子泠應當也並非真想追究,能糊弄過去就行。
兩人又閒談幾句,雲念君便讓柳族的小童端水進來,好清洗一番自己身上的汗漬。一大早上就沐浴更衣,真叫人惆悵。
不過要不是葉子泠還在身邊,他可能一根手指都懶得動彈,他雲念君是個隨心所欲的懶散主兒。當然,以前沒少被柳沐曦戳著腦袋教訓。
離開房間之前,葉子泠皺著眉,很是不解問了句:“花靈也需要沐浴嗎?”
雲念君一愣,很是正經地點頭說道:“再怎麼說我也是肉體凡胎,自然是要的。”
葉子泠嗯了一聲表示明白,幫忙關上了門。
“瀧兒大抵辰時回來,等他回來後,我們商議一下去蓮藏北部之事。你快些洗,莫要耽誤。”
“他去買醉,能那麼快回來?”雲念君邊脫下衣衫踏入浴桶中,邊順口問道。
“他是妖族,體質比尋常修士強悍,新陳代謝也快些,容易醒酒。”葉子泠靠著門扉,淡然地解釋道。
兩人一問一答,一個沐浴一個靜等,竟誰都沒注意到這樣隔門對話有多曖昧。
……
正如葉子泠所言,快辰時的時候,時瀧搖搖晃晃的身形出現在了之安觀門口,被眼疾手快的葉子泠一把逮住。
“誰啊……大、大師兄?!哎呀輕點兒,我知道錯了,不要揪我辮子啊!!!”頭皮的疼痛過於強烈,時瀧齜牙咧嘴地叫喊起來,瞬間酒醒了個徹底。
葉子泠的不悅溢於言表,手上的勁兒反而加重了許多,邊揪著時瀧的小辮,邊質問道:“皮癢了,敢當著我麵從大街上直接溜走,還回來做什麼?我看你這麼喜歡喝酒,乾脆彆回來了,露宿街頭更適合你的所作所為。若不是還有正事,我會讓你進不了柳族的大門。”
時瀧張了張口,似乎是想反駁什麼,但這小龍估計轉念一想自己此刻的處境,又憋屈地閉上了嘴。
雲念君散亂著頭發,雙手交叉,抱胸靠著門板,饒有趣味地看著葉子泠寒著臉教訓人。彆看這人平日裡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樣,其實脾氣算不得太好,誰惹著他都沒好果子吃。時瀧越了雷池,一時半會兒討饒都沒用。
說來神奇,看著葉子泠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昨夜焦躁低落的情緒就漸漸平複下來了。這個人對自己來說,就好像點在心裡的沉香,平和中正,寧靜致遠。
雲念君輕歎一聲,甩開一片不該有的想法,走上前,抬手揉了把小龍的腦袋,將其解救出來,爾後對葉子泠說道:“先教訓到這裡吧,不是還有事情要商量嗎?”
葉子泠沉著臉點點頭。
時瀧望著雲念君麵露感激,說實在話,他這輩子都沒覺得這張臉這麼順眼過。
雲念君失笑,沒忍住彈了一下他的額頭,說道:“你可乖一點,這是有事相商你才逃過一劫,不然我也保不住你啊。”
時瀧頭點得飛快,腦後的小揪跟著上上下下地搖。若是其他人也就算了,他一鞭子抽得人跪下叫爺爺。但這是他大師兄,隻要他犯錯事,就會被教訓,他不敢還手,更打不過。一百年了,再傲的脾氣都會被磨得一乾二淨。
雲念君略感失語,心裡回想著自己當年纏著葉子泠的時候,應該沒這小子這麼不要臉。
看著這小子被葉子泠教訓,他怎麼感覺有點兒嫉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