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念君這才慢慢回神,無意識地撚了撚指尖,似乎還在回味餘溫。
他反應遲緩,訥訥道:“……啊,這個……”
“雲念君,你對我大師兄做了什麼?!”時瀧一口氣憋了半晌,被雲念君的聲音驟然拉回現實,最終崩潰大喊。
他八輩子沒見過大師兄和人同床共枕,大師兄怎麼會和這個人……這個頂著這張臉的人!
他這一吼,雲念君嘴角一抽,頓感頭疼,本有的些許窘迫也被吼得蕩然無存。他忍不住揉了揉耳朵,心說小師弟這一驚一乍的,果然年輕人就是有活力。
榻上忽然傳來另一人的動靜。
小龍的質問聲總算把葉子泠也給吵醒了,他甚少睡那麼晚,兒時每日都要早起晚歸修習劍法,他的就寢時間幾乎不可撼動。興許是昨日鬨騰得太晚,又哄了雲念君上榻休憩,他今早竟沒有準時起身。
他坐起身,裡衣微敞,但散亂的銀絲遮擋了若隱若現的光潔胸膛。他麵色不虞,沒等雲念君回神移開眼,便抬手一道靈氣甩向門口。
門扉倏地合攏,時瀧的身形立刻消失不見。
若是時瀧稍稍反應不及,就會被門撞扁了臉。
這起床氣可比自己大多了,雲念君汗顏。
......
雲念君整理好了衣襟,正欲推門而出,卻被身後一隻皓白的手按住了肩膀。
他失笑停下了動作,還以為是葉子泠沒拾掇好衣裳,頭也沒回地便問道:“怎麼了葉道長,不怕我開門太晚,又讓時瀧那小子誤會什麼嗎?”
葉子泠挑眉,竟順著他的話揶揄道:“怕瀧兒誤會,卻敢心安理得地摟著我睡到天光大亮?”
雲念君神色一僵,原來葉子泠早就發現了,而這人竟然故作不知。
他默然不語片刻,開口時聲如蚊訥:“下次不敢了。”
“所以,你阻止我是要做什麼?”他生怕葉子泠抓著此事不放,連忙轉移了話題。
誰料葉子泠先是撩起他墨色的發絲,看向那些亂翹的頭發,問道:“你是不是不會束發?前幾日也沒見你好好打理。”
雲念君隱隱意識到他意欲何為,有些磕絆道:“是、是啊......”
葉子泠聞言,將他拉到梳妝台,讓他乖乖坐下,才慢悠悠地說道:“我四師弟也是個自理能力極差的人。一會兒你若是頂著這頭亂毛出去,難保不被瀧兒多加懷疑。”
雲念君心裡咯噔一聲,小心翼翼地抬眸,從銅鏡裡看不見那人的麵龐,隻能望著他衣裳上繡著的展翅仙鶴,輕聲問道:“那你不懷疑嗎?”
葉子泠攏起他的墨發,淡淡說道:“你既然已經獲得我的信任,我便不會因這些小事輕易動搖。但瀧兒不同,他心結太深,難解,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引起他的注意。”
雲念君訕訕閉嘴,不再多言。
葉子泠也靜默下來,分明是這般冷淡的一個人,撫過發絲和鬢角的動作卻輕柔非常,仿佛是在對待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而非一個初識之人。
雲念君倒是不知道,葉子泠原來這般心靈手巧,能把他這天生不太服帖的亂發打理得整整齊齊。按雲念君上輩子的經驗來看,這等手藝,完全不輸給他的三師姐和沐雨姐。
思及此,他忽感奇怪,明明以前一同去做任務的時候,自己也是肆意散亂著頭發的,那時的葉子泠怎麼就沒主動替他束發?
葉子泠果真變了嗎......
已經對能對他人這般親近了。
縱然被默許接近的人是自己,雲念君也不禁心生黯然,不自覺攥緊了拳頭。
……
束發花費的時間還是太久,在時瀧異樣的目光下,雲念君和葉子泠去找了昨夜在場的那幾人。
不知出於何種考量,葉子泠還是把重點放在了看起來最為無辜的惜霞身上。
“惜霞姑娘,一切原委還請你從實招來。”與其說是談話,葉子泠更像是在審問,他神情又變為了昨夜的淡漠,嗓音尤為刻薄冰冷。
初進樓時,這位姑娘提供的線索是最多的,她口口聲聲說自己要坦白一切,又懇請他們幫忙,但經過昨夜那事,葉子泠幾近肯定,那些線索不過是幌子,是為了隱瞞一些更重要的東西。
更何況,這人半夜悄然離開房間,卻沒驚動身為修士的時瀧。若她是尋常人,定然做不到這一點。
葉子泠不是什麼聖人,清冷雅趣的皮囊下端的是一顆涇渭分明的心。他胸懷天下和蒼生,待人平和謙遜,但若有邪魔外道,他亦會將其置之死地。
惜霞垂著腦袋,在幾案下的玉指緊攥著裙擺,試圖掩飾自己的驚慌失措。
她極力讓自己的麵色回歸平靜,這才鎮定地開口:“道長所問的可是昨夜的離奇之事?奴家三更半夜出現在那裡,也難怪會被懷疑……可是,就如奴家昨夜解釋的那般,奴家早早便入睡了,醒時才發現自己躺在了那房間的角落裡……若不是幾位道長及時趕到,也許奴家就會像惜錦姐姐那樣憑空消失了吧。”
“你覺得惜錦是像你這般消失的?”葉子泠安靜地聽她說完,又不緊不慢地問道。
“這隻是奴家的猜測,隻能作為一種參考,道長不必全然當真……”惜霞聲音仍是平緩,她眨了眨眼睛,額間卻開始冒出細汗。
“行了,我們想問的不是這些。”雲念君聽不下去了,用指骨輕扣了扣桌麵,打斷道,“我們想知道的是以前的事。”
“以、以前的事?”惜霞一怔,愣愣重複道。
“你就先說說,你那位恩客,嗯……或者說情郎,究竟如何負了你;你說他死狀慘烈,那在此之前,你又看見了什麼,做了什麼。一個活人在你的廂房裡慘死,不可能沒有一絲動靜,你為何沒醒,才是我最在意的。”葉子泠條理清晰地說道,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扣住了關鍵點。
“奴家、奴家不知您在說什麼……”惜霞艱澀道。
看著大師兄質問,一旁的時瀧已經完全蒙了。他眼見著雲念君突然上前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起了惜霞纖細鮮活的手腕,摸到了一手脂粉。
“冒犯了,惜霞姑娘。但你的體溫遠遠低於正常人,絕非活人所有。這掩蓋青白膚色的脂粉,又可否解釋一下呢?”他淺笑說著,笑意未達眼底。
惜霞的眼底閃過一絲錯愕茫然,隨即浮現起從未有過的狠厲。
葉子泠不慌不忙地道出了自己的推論:“在你的恩客辜負你之後,你卻發現自己懷有了身孕。鴇母發得知此事之後,定然將你帶到了那個房間,若我猜得沒錯,真正的你,早就死在了那場小產中……正巧那個時候,也就是三個月以前,有陰物被這裡的滔天怨氣吸引,而你的屍身最為鮮活,魂魄尚未離體,你會成為它首選的附身目標。滿心怨恨的你,或許未曾抵抗,甘願與它融為一體,利用這天上人間的規矩來壯大自身……”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這個結論還是太倉促,與事實應該還有偏差。”
“不過,你身上的陰物有很強的執念,它們遊蕩的地方,往往不隻是有怨氣,還有它們執念的事物。”葉子泠琥珀的眸子淬著鋒利,目光死死盯著惜霞,“你,亦或是這裡的其他人,究竟是因什麼樣的執念,才吸引了它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