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瀧這才驚醒,上前想要說些什麼,卻被雲念君一把按住了肩膀:“小龍,先看看情況,彆輕舉妄動。”
時瀧皺眉道:“可是……”
“看那個姑娘與先前截然不同的態度,我們還是靜觀其變為妙。”雲念君垂著眸子,低聲說道,“有時候仇恨或許是為了挽回世間為數不多的善,真正評判惡人的標準不是惡意,而是是非。”
葉子泠聞言,倏然側頭望向他,滿目複雜。
但雲念君全然沒有注意到,他的思緒似乎有些發飄,像是飄回了極為久遠的曾經,又像是在回憶近在昨日的光景。
那女子忽而看向他們,竟先是躬身,旋即謙遜地說道:“感謝幾位道長的救命之恩……我心知眼下我這般所為不合時宜,但既然大家都已逃離火海,也是我替妹妹申冤的時候了。”
葉子泠沉吟一瞬,頷首道:“無妨,請講。”
“我名叫惜薈,是惜錦的孿生姐姐。”女子開口說著,指向腳底的嫖客,恨聲道,“此人用花言巧語欺騙我的妹妹,在她懷了身孕後,又將她拋棄,害她惹上了殺身之禍……幾日之後,他恍若無事發生,轉眼便尋上了我。”
玩弄感情的人罪不可恕,我本就恨他害死了我的至親,便假意奉承悄然接近,伺機尋找機會,要將這個男人打入深淵……”
不料樓中突然走水,萬不得已之下,我隻好提前複仇。”
她紅著眼看著他們,啞聲說道:“幾位道長,我不知道樓裡何時有這樣的扭曲風氣,害得我妹妹被鬼迷心竅,以為能被恩客贖出去,脫離媽媽的控製。小女子無德無能,尋不得事情的真相,隻有弱骨在身。”
我畢生所願,不過是想讓這個人一命償一命,付出應有的代價罷了。”
霎時間四下沉寂,隻有身後烈焰的翻湧聲傳入耳畔。
雲念君等人陷入了靜默。
他們可以看得出來,惜薈渾身都在顫栗,遲遲沒有動作。
“可是幾位道長,我從未殺過任何一個人……”惜薈緩慢地再度開口道,她眼底浮現起一點掙紮,“我不知我為何會有這樣的猶豫……因一報還一報去犯下殺孽,這真的……是一件好事嗎?”
雲念君沉默良久,才低緩地開口問道:“你是想堅定自己複仇的想法,還是想尋求一個嶄新的答案?”
你在迷惘,在猶豫。你的仇恨是真實的,可恐懼仍然存在,所以想讓彆人予以定奪,好讓自己擺脫抉擇的束縛。”
但做出複仇這個決定的人是你自己,除了傾聽自己的內心,沒有彆的答案。”
“我……”惜薈的唇瓣顫抖不已。
雲念君歎了一口氣,語氣變得柔和:“他確實該死,但你妹妹的死也並非你的錯。你若犯下殺孽,便會背負汙點,永生難忘。”
隻有真的懷有罪孽,才會懷念純真時的美好。但你是要報仇雪恨,若是人人都選擇退縮,那真正應該付出代價的人隻會愈發猖獗。”
惜薈,順應本心,但不要強求自己。”
“我、我明白了……”惜薈聽得微怔,她搖頭說道,“道長,恨意難消,悔意難逝,不然這世間也不會有這般多的意難平……”
“我……仍要殺了他。”
她語帶堅定,腳上加重了力道,幾乎把那嫖客的肚皮踩得凹陷。
“不、不,你不能殺我……”嫖客連身子都起不來,害怕得渾身直抖,他哭著說道,“我錯了,薈薈……彆殺我,我以後會對你好的,你要什麼我都能滿足你,放過我吧……”
“滿嘴謊話。”惜薈嫌惡極了,踩踏得更加狠戾,她道,“這些話,想必你也沒少對我妹妹說過。”
“我沒有,我沒有啊,你要相信我啊薈薈……”
“彆叫我薈薈,惡心死了。”惜薈目眥欲裂,幾欲作嘔。
時瀧蹙眉,猶豫著說道:“我們就這麼看著……”
葉子泠歎息一聲,神色平靜。
雲念君說道:“這是他們之間的恩怨,旁人無權插手。”
話音剛落,忽然從死角裡竄出來了兩道張牙舞爪的身影,直直地撲向了惜薈。惜薈滿心複仇,一時未察,眼見著那渾身燃著火的身影朝她襲去。雲念君彈指擲出一道靈力,輕柔地將惜薈推向門外。
這不過是一息之間,情況緊急,無人來得及將仍匍匐著的嫖客拉起,那兩道火紅的身影已然意識全無地朝他啃咬了上去,他慘叫一聲,登時鮮血淋漓。
他嚎叫起來,隻覺身上又疼又燙,忍不住大喊道:“救救我,你們快救救我啊,這怪物要吃了我!啊啊啊啊啊……!好燙!啊啊啊啊燒起來了,燒起來了啊!”
那兩隻怪物張牙舞爪著,狠厲地咬破了嫖客的頸動脈,徹底地葬送了他的性命。
“媽媽?”惜薈驚魂未定,這才回過神來,看清了那怪物的長相,愕然道,“您怎麼變成這樣了,這是在做什麼?!”
時瀧瞪大了眼睛,不確定地問道:“她說這滿身是火的怪物……是老鴇?”
雲念君麵色凝重,端詳著說道:“另一個火人是那個大夫,他身上有很重的陰氣……之前可沒有這般重,那時至少還在活人的範疇。”
葉子泠皺眉道:“如今鬼嬰已除,他們卻變成了活屍,事有蹊蹺。”
無人憐憫那個被啃食致死的嫖客,那兩道滿身赤焰的陰物撕扯著他的皮肉,燃燒著他的毛發。這個醜陋無比,玩弄人心的負心男人,到底是落得比惜錦還要慘烈的下場,遭到了應得的報應。
葉子泠見火勢即將失控,終於揮手將通靈釋放而開,溫熱的水鋪天蓋地地朝著大火傾倒,漸漸將一切熾熱散去。
在雲念君和時瀧的合力之下,那兩隻怪物最終被製服。
死裡逃生的人們紛紛抬頭,看那融化成水的通靈之力似大雨般落下,衝刷著天上人間的人和事,辛酸與罪惡。
大雨滂沱裡,一切都似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