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聚散苦匆匆 善舉(2 / 2)

半生執妄 杯盞言醉 4955 字 10個月前

雲星隱煎熬著度過一夜又一夜。

“蘇宛辰”的胸前是一片空洞的血色,她用一種雲星隱從未見過的譏諷笑容望著他。她高聲笑著,笑聲像刀刃刮過瓷器一般尖銳刺耳,她會像毒蛇吐出蛇信那樣低語:“瞧瞧你現在的樣子,懦弱膽小,隻會逃避現實。你殺了我,卻隻能像隻老鼠一樣躲在凡人的庇護之下,像是懦夫一樣在此處苟延殘喘嗎?是你用那雙手捏碎了我的心臟,是你奪走了我的性命。雲星隱,你滿身罪孽,手染鮮血,你無處可逃,無路可退!”

她每說一個字,都狠狠敲打在雲星隱的神魂上,他被刺得唇色發白,蜷縮在那張簡陋的床榻上,隻能夠瑟瑟發抖地呢喃:“不要再說了,我求求你,你不要再說了……”

“蘇宛辰”登時大笑起來,雲星隱覺得自己的腦袋快要被這笑聲撕裂,隻聽她高聲笑道:“憑什麼呢?明明你還這麼活蹦亂跳的,憑什麼我就這麼死了,憑什麼你還能活著?我不甘心……我要看著你死,我要全天下的人都將你認作怪物,將你奉為異類。我要讓他們殺掉你,將你送下來給我陪葬!”

她突然拔高了聲音,身形如鬼魅般飛速貼近到雲星隱麵前。那張青白的麵龐獰笑著在他眼底放大,他險些驚叫出聲。

但他已然恐懼到失了聲,他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又粗重,手指無意識地開始摳挖小臂上已經結痂的零碎傷口,剝離出汩汩血色細流。

他喘息著,竭力保持著清明,艱難地擠出一句話:“你、才不是、師姐……”

師姐絕不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

“蘇宛辰”聞言輕蔑說道:“我不是你師姐又如何,我是你的心魔,是你內心的一道縮影。隻要你的心魔認為師姐是何種模樣,那我就是何種模樣。這一點,你應當比我更清楚吧?你殺了她,難不成她還會來感激你?雲星隱,不要癡人說夢了,她恨你,像現在的我一樣。你終究騙不了自己,她對你恨之入骨,她死了都想拉你一塊兒走!”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你滾開,你滾啊!”雲星隱再也忍受不了,他死命捂住腦袋,幾近嘶吼地大喊出聲。

他的心魔卻再度大笑起來,聲音冰冷又嘲弄無比。

“你現在這生不如死的樣子,可真叫人痛快。”

……

落日給屋瓦鍍上爛漫的霞輝,秋光裡有溫和的風吹起金黃色的麥穗,唦唦的聲響回蕩在耳畔,勾起輕柔的酥癢。

“白姥姥,這些麥子搬到角落裡就行了嗎?”雲星隱背著一堆穀物走進屋子,他擦了擦鬢角流下的汗珠,卻笑得暢快。

“對的對的……”老人正在屋裡廚頭灶腦,聞言順口應道。

待將菜肴倒入盤中時,她才像是剛反應過來似的,驚詫道:“道長,你傷勢未愈,怎能幫咱們做這些粗活!”

雲星隱剛將麥子放置妥當,愣了愣,擺手笑道:“沒事,我的傷都快好的差不多了。白姥姥您幫了我這麼多,療傷治病還包吃包住的,我不幫您乾點活,實在是過意不去。這沒什麼,您就當我是閒不下來吧。”

老人皺起眉,本想再次勸誡,但她抬眼便看見了雲星隱執拗的目光,隻得作罷。

她最終隻好歎息一聲,說道:“那你可千萬小心些,一切以傷勢為重啊。”

雲星隱展顏一笑,連忙應聲說好。

在患難時能遇到這麼好心的人,他的心底被暖意融化得一塌糊塗,尤其感激白姥姥對自己的百般照顧。

他急於報答這份恩情。

待雲星隱忙活完,老人已將香噴噴的菜肴擺放在了桌子上,招呼他過去吃飯。

孩童飛奔到桌前,驚喜道:“姥姥,今天又有雞肉吃?”

“皓皓……”老人無奈地看了孩童一眼,似是在責備他說的這句話。

祖孫倆生活清貧,尋常日子裡不可能會做這麼豐盛的晚膳。這些天,飯桌卻有各種各樣的雞湯魚肉,自然都是給雲星隱準備的。

老人不說,雲星隱便也不問,可這並不意味著他沒有注意到。有些默默無聞的善意,是不需要用言語去描述的,隻消一個簡單的舉動,就可以傳遞到他人心底。

因此這些天來,他一直想儘一些綿薄之力,回饋這些古道熱腸的好心人。

救命之恩應當要湧泉相報。雲星隱短短一生中有過太多恩人,早將這句話刻進了骨血裡。

雲星隱感激他們給予了萍水相逢,甚至來路不明的自己這麼多幫助,縱然被心魔折磨得實在沒有胃口,也不願辜負老人忙活了很久的一番心意。他狠狠地扒拉了幾口白米飯,喝了一大碗雞湯,見著老人滿足的笑容後才放下心來。

酒足飯飽後,他躊躇片刻,實在忍不住說道:“白姥姥,您對我太好了,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報答為您……這些天我接受了太多幫助和施舍,這些珍貴的食物,今後還是留著給皓皓吃吧。我實在受之有愧。”

老人連連搖頭,急忙說道:“道長言重了,能幫上道長一點點忙,就是我此生最大的福分了,無需再言謝。”

為何能做到這份上,真的隻是助人為樂嗎?

雲星隱心頭浮起些許困惑,他想要弄明白老人這般做的緣由,卻又不好這般隨意探究他人隱私。思量再三,到底還是作罷。

……

暮色降至,老人提著一個破舊的竹籃走進了屋子後院。那裡有一道簡陋的墓碑,似乎是一個衣冠塚,不知是誰的安息之地。

雲星隱在遠處靜悄悄地看著這一幕,他揉了揉皓皓毛茸茸的腦袋,問道:“你姥姥為何總去那掃墓?”

“那是我的太姥爺和太姥姥的衣冠塚,”皓皓抬起又大又圓的眸子,認真地說道,“聽說姥姥說,太姥爺是被魔修給殺死的……太姥姥不願獨活,便和他殉了情。那時一片屍山血海,姥姥找不到他們的屍身,隻好立了一個空碑。”

雲星隱一怔,年幼的皓皓竟能平靜地敘述出這樣的過往,想必沒少被人詢問。

他心中有點沉悶,消化完這段話,才又輕聲開口問:“那你的爹娘呢?”

“去年為了保護我和姥姥,被村裡冒出來的陰物殺死了……”皓皓說到這,慢慢低下了頭,話音悶在了衣襟裡。

雲星隱不知該說什麼話來安慰,他似乎明白了老人這般對他好的緣由,可越是明白,他心底就越是羞愧恐慌。

他仍舊撫摸著稚童柔軟的發絲,那輕緩小心的動作,像是在無聲地安慰他人,又像是在撫平自己心頭的淒惶。

他在餘暉下沉默,影子被斜陽拉得好長、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