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雲啊,真是太謝謝你了!若不是有你在,咱們這條小溪裡的水,根本就灌溉不到整個麥田。”不知是哪個村民拍了拍雲星隱的肩膀,樂嗬著讚歎,“你簡直就是咱們村的福星啊。”
“您謬讚了,”雲星隱笑得靦腆,他撓撓腦袋,誠懇道,“不過是曾在水鄉見過一些簡易的水轉翻車罷了,能幫上大家的忙自然是好的。”
其實這隻不過是人們最基本的生活用品,但雲星隱早早發現這個村子發展落後,每年莊稼的收成極少,就連尋常的生計都有些難以維係。他甚至有點震驚和懷疑,村裡的大夫究竟是用什麼辦法將他從生死一線上拉回來的?
不過這村子落成之處本就是一片荒郊野嶺,也難怪會發展緩慢,消息滯後。
雲星隱在這裡待得安全,迄今沒暴露過一點行蹤。
“白姥姥可真是救了個了不得的道長啊,前些日子是他替我修好了漏風的屋簷,我還沒來得及好好謝謝他呢!”
“是啊是啊,昨天我在乾活時不小心崴了腳,還是他給我背回屋裡的,就連沒乾完的活都替我做完了。”
分明是些舉手之勞的小事,村人卻是分外熱情洋溢,這讓雲星隱受寵若驚,常常避開那些回禮和讚揚,然後落荒而逃回白姥姥家裡。
他隻不過是在奉獻的時候才能短暫忘卻自己的罪孽罷了,算不得什麼值得感謝的人。這些淳樸樂觀的村民的真心,將他深藏的肮臟與卑劣照亮得無可遁形,他實在受之有愧。
……
在這寧靜祥和的村莊裡待了將近十日,雲星隱在黑夜裡雖浮躁無比,白天卻清醒得異常。他終於能夠沉下心來,仔細推敲那日的蹊蹺之處。
照理來說,自己先前從未有過走火入魔的征兆。當時葉子泠中毒,光靠手腕吸出毒素竟沒有一絲效果,自己才迫不得已用口渡口的方式轉移到自己體內,可沒料到引發了一連串不可控的局麵。
那毒素霸道難纏,不僅能使人無端陷入昏迷,還能勾起對修士而言極為致命的心魔,甚至嗜血發狂。
這些天來,他能清晰感覺到靈力的流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陰森又邪惡的力量。雖然他從未切實接觸過魔氣,但應該是這種力量無疑。
它在不斷侵蝕自己的靈力,這種感覺緩慢卻很強烈,除此以外,雲星隱能感知到自己生命力的流失。待靈力耗儘,他莫約就大難臨頭,死期將至了。
而這幻化成魔氣的毒素,原本出現在葉子泠身上。
這麼看來,下毒之人要陷害的應當是葉子泠,而自己在慌不擇路時做出的舉動,恰巧破壞了那位始作俑者的計劃。
這個推測剛浮現在他的腦中,就把他自己都嚇一大跳。這對師門而言是十分荒謬可怖的,闌珊師門眾人關係和睦,情同手足,怎會有人做出這等相殘之事?
雲星隱幾乎難以置信,然則他不死心地推敲了多種假設,卻發現唯一能夠全然站得住腳的可能,仍是最初的那一個。
找不出一絲漏洞……這種推論逼得他喘不過氣來。雲星隱靠著牆壁,呼吸沉悶,他頓覺無路可退,似乎有一張無形的手掌捂住了他的鼻喉,也神不知鬼不覺地深埋了近乎絕望的真實。
他並非真正的叛變者,而幕後之人還在暗中操縱著全局,在闌珊眾人之間,就成了一種不確定的潛藏危險。
早在逃亡之前,他就意識到自己不能就這般輕易喪命,這才放手一搏動用了令牌、這種念頭顯然不是求生欲作祟,如今想來,怕是渾噩之下的自己對未知危險產生的本能警惕,又興許是師姐最後望向自己的那一眼……並不是隻餘空洞。
她總是卜算著一些未知的秘密,她總是在無聲中默念千言萬語,卻決不同人相說。
但雲星隱知道自己現在白日的清明,全靠的是她用言靈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道,你快醒醒。
她似是很害怕雲星隱這般失了自我,就算生命危垂也要動用通靈。
症狀詭異的毒藥、葉子泠的昏迷、自己莫名走火入魔……
線索似乎已經逐漸
拚湊齊全。
雲星隱緩緩闔上眼瞼,麵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他有一個可怖的猜想,即將呼之欲出——
他遽然睜開雙目,已然驚落一身冷汗。
沒什麼彆的可能了……他中的毒,隻會是弑神丹。
柳沐曦說過,弑神丹無色無味,起初不會有任何異樣,而十二個時辰之後就會發作,致人昏迷不醒,隨後悄然遊走在修士的經脈之間。它無法輕易逼出,除非有另一具身體自願承受……在毒素蔓延的過程中,心魔也會慢慢滋生,侵蝕靈力,化為魔氣。
這和葉子泠當時的症狀簡直是一模一樣!
雲星隱無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怪不得,怪不得劃開臂腕無法將毒素放出來,以口渡口卻能夠做到。
他強行逆轉了霸道的毒素,這才會立即進入了走火入魔的階段。
但葉子泠為何會中毒?在十二個時辰之前,他可曾吃過什麼……
“是……桃花醉,隻有桃花醉。”雲星隱喃喃低語,神色怔然。
他心知葉子泠的用膳習慣,那人用完晚膳後若是去書房靜修,便不會吃彆的東西了。而那夜,自己卻給他送了一壇酒。
所以,是他自己,將毒藥親手送到了葉子泠麵前。
……
雲星隱無意識地咬著手指,絞儘腦汁地思考。
他自己、師弟師妹,還有後來乍到的柳沐曦……若直接排除那些毫不相乾的謝族人,那真正可以接觸到那壇桃花醉的人,就隻有他們四個。
雲星隱自然是問心無愧,有嫌疑的便是另外三人……還是說,是同夥作案,早有預謀?
他深吸了一口氣,一時間心亂如麻。自己實在不願這般惡意揣測這三人,可事已至此,他彆無他法了。
不管怎麼樣,葉子泠必定是那人奪命的目標,隻不過陰差陽錯中招了的成了自己。
似乎每一個人都有洗不清的嫌疑,可他不明白那人害人的動機。
究竟會是誰……誰能對葉子泠抱有那麼強烈的惡意和仇恨,要用這麼狠毒的手段去對付他?
那人敢借他之手去傷害葉子泠,那麼闌珊的其他人呢?會不會也遭遇生命危險?
疑團一個接著一個地冒出來,雲星隱想得頭痛欲裂,煩躁不已。
可這世上知曉下毒內情的人,隻有他一個了。葉子泠在昏迷中應當是什麼都不知道,而其他人,都不能信任。
即便是沒有人會相信他所言,他不能任由始作俑者再下黑手。這一次他替葉子泠擋了災,那下次呢?
思及此處,他微微打了個激靈,這麼多天來,終於萌生出了更多。求生欲。
他明白弑神毒無解,自己遲早會在靈力徹底轉化成魔氣的那一天喪命,可他必須想方設法拖延毒素蔓延的時間,或者找到無解之毒的破解之法。不論是苟且也好,瘋魔也罷,他也要揪出那個真正的叛徒。
他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葉子泠。
哪怕是隻憑這血肉之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