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蘇宛辰”每天都會出現,對他呢喃聳人聽聞的警告和威脅。最初雲星隱還會因自責而受其影響,但久而久之,他也開始變得麻木,麵對這個所謂的心魔,能陷入一種詭異又微妙的冷靜中。
這天“蘇宛辰”歪頭思考了半晌,忽然說道:“你似乎已經不再懼怕我了。”
雲星隱抬了抬眼皮,複而淡淡說道:“你不過是在毒素的影響下產生的幻覺罷了,認清這點,你就再難擾我心神。”
“蘇宛辰”一點兒也不生氣,反是笑得更加譏諷:“你可真是冷情,才幾日便忘了‘我’慘死的模樣了嗎?”
“是我師姐,而不是你。”雲星隱神色不變,平靜地糾正道,“我沒有忘卻,我隻是不能一直被困在那一天裡。”
“它永遠埋在你的心底。”“蘇宛辰”讀懂了他的心思,或者更確切的說,它就是雲星隱的心思。
雲星隱冷漠地望著她。
“雲星隱,你要知道,”“蘇宛辰”舔了舔唇瓣,語似輕柔地說道,“心魔之所以是心魔,是因為它能將人逼入絕境,能讓你陷入崩潰,變得不像自己,變得失去理智,隻知道嗜血和殺人。而我,隻會對你循循善誘,因為我隻不過是它極小的一部分罷了。”
雲星隱心中警鐘作響,他倏地抬頭,緊緊盯著它,寒聲問道:“你什麼意思?”
它看著他戒備的神色,眼中閃過了幸災樂禍,笑道:“弑神毒究竟有多霸道難解,你難道沒有感受過嗎?”
雲星隱哪能不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他立刻反應了過來,高聲問道:“你是說我還會像當時那樣失控?!”
“蘇宛辰”望著他,沒有言語。
而雲星隱愈發堅信心中的猜想,他的心又亂了,追問道:“它何時會卷土重來?多久會出現一回?”
“這個嘛……”心魔轉了轉灰白又詭異的眼珠子,“我隻是小小一部分,又如何能知道了,嗬嗬……”
雲星隱恨恨咬牙。
那種不受控製的嗜血若再度出現,他還會傷害多少無辜之人?他還能再度清醒過來嗎?
師姐的言靈隻有一次,而失控的次數……暫未可知。
他本想姑且安然待在這個村子裡,先想出救人的辦法,再另作打算。而現在不但身不由己,連神魂都不屬於自己了嗎?
那這些天的麻木與適應,有何意義呢?他仍會癲狂,仍會傷害到那些重要的人。
他本就早該在寒冬中孤死,奢求暖陽已是大忌,容不得他的義無反顧。
雲星隱攥緊了拳頭,眼神黯淡。
或許……或許他是時候該離開這裡了。
總有陰霾在前方等著他去麵對,他漂泊無依,無處停歇。
離開喧囂行至儘頭,到底還是孑然一身。
……
“有雲兒的消息了嗎?”
“二師兄,你今日問了我們不下十遍了。我這些天在燕過竭力尋他,甚至去找那個臭老頭求了情,但是那些音修還是沒有感知到魔氣的波動……他沒去燕過。”謝落願聳了聳肩膀。
柳沐曦聞言未作停留,目光快速掠到了邱莫展身上。
被注視著的那人沒有開口,隻是輕輕搖了一下頭。
不在燕過,也不在浮影,而他在蓮藏也找不著那人的一絲蹤影,莫非真的是逃到鋒芒去了?
柳沐曦頭疼,葉子泠一直昏迷不醒,他們無人熟悉鋒芒的城鎮。但此事又不能夠大肆宣揚,要找到雲星隱實在是大海撈針,難上加難。
簷角的雨打濕了窗沿,柳沐曦靜默了少頃後,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這歎息太輕,隻消一瞬便化在了春雨聲裡。
……
“真的要離開了嗎?”孩童拉著他的手指輕輕搖晃,眼底滿是不舍。
“嗯,真的。”對上那雙如同棱鏡折射出水光的眸子,雲星隱還是有點於心不忍。他彆開視線,說道,“……哥哥要去很遠的地方,大概很久都不會回到這裡了。”
皓皓立刻拉住他的衣袖,急忙說道:“大哥哥彆走好不好,姥姥昨天還說,你的傷還沒好透呢。”
雲星隱蹲下身,平視他的眼眸,柔聲說道:“大哥哥的傷不礙事,再過一段時間……就會好的,皓皓要乖乖長大,好好照顧白姥姥,好嗎?”
皓皓繃緊了腮幫子,囁嚅道:“你走了……就沒人陪我捉螞蚱玩了。”
雲星隱心底暗歎一聲,無奈地望著他,卻隻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保重。”千思萬緒最終繞腸而過,麵對這個純粹的孩子,他永遠不知如何安慰才合適,隻能將淩亂的念頭按在心底。
他起身,同站在一旁的白姥姥對視一瞬,輕輕點了點頭。
他鄭重地躬身一禮,說道:“這些日子承蒙您的照顧。”
如果不是他們救了自己,恐怕他連這件事背後的陰謀都尋不到一角。
白姥姥將包袱挎上雲星隱的肩膀,細細叮囑道:“這裡麵有傷藥和乾糧,道長一路上可要注意傷勢,千萬彆累著自己。”
雲星隱淡笑著說:“我明白。”
他明白,自己怕是會辜負這一番好意。
他向前邁步,不再言語,也不願說出那句“後會有期”。隻因經此一彆,此後恐是再難重逢。
胸口驟然泛起一陣酸澀,雲星隱深吸了一口氣,試著壓下這強烈的心緒。
但不知為何,一種奇異的感覺再度油然而生,雲星隱太熟悉這種顫栗感了,它幾乎沒日沒夜都在他腦海裡縈繞,像是要衝破屏障,伸出一隻來自深淵的利爪。
不……不要。
魔氣貪婪地探出舌頭,寸寸舔舐過他的識海,肆意地吞噬著靈力,將他的理智一點點侵蝕吞食。
不能在這裡就……
雲星隱眼底泛起血紅,嗜血伴隨著恐慌一同升起。他低吼一聲,抱著腦袋試圖按捺痛楚,但仍舊無濟於事。
失去自我控製的前一刻,他恍惚聽見白皓在他身後喊了聲“大哥哥”,然後便被如潮的魔氣淹沒殆儘。
心魔的聲音自四麵八方傳來,在他耳畔久久回蕩:“我早說過的,我會拉著你一起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