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淒淒慘慘戚戚 惡意(1 / 2)

半生執妄 杯盞言醉 4873 字 10個月前

對於娟娘的身體和精神狀況,邱莫展的感覺並未出錯,那姑娘每來送藥一次,他便會多挨幾頓毒打。娟娘夜裡睡得安穩了,清醒時就愈發暴戾恣睢,脾氣變得更壞,打他打得更狠。

但不知為何,邱莫展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預感,這樣暗無天日的生活,也許很快就要傾覆。

一切都是從娟娘突然咯血那日開始的。

那時他又犯了怕黑的毛病,一不小心在衣櫃裡發出了點聲音,險些被客人發現了。

第二日他便被娟娘揪著頭發往桌角上撞,磕得頭破血流。

就在他悶聲捂著額上傷口的時候,娟娘像是怒火攻心了一般,口中汙糟的謾罵聲忽然就停住了,旋即就是一口紅中帶黑的心頭血。

邱莫展愣愣地看著那血液飛濺到地上,與自己身上滴落的血液混雜在一起,緩緩相融。

他不由得有些害怕,卻又有一種詭異的快感。

陰暗的,不為人知的。

娟娘來到步月樓時時,是十幾歲的花季少女,如今才到而立之年就鬢發泛了白。多年積鬱下來的怨恨和心結,逐漸毀掉了她的一切。

後來的事情似乎都變得順理成章,娟娘的身體日漸虛弱,一開始還能強撐著接些客人,到後來隻能臥病在床,端茶倒水隻能讓邱莫展幫忙去做。

不知從何時起,那送藥的姑娘也不來了。娟娘的房裡冷冷清清的,而邱莫展做事向來都是輕手輕腳的,像是沒有靈魂的器物,即不能給這屋子增添點生氣,也衝不掉娟娘身上愈來愈濃的死氣。

老鴇念她當年也算是步月樓的一大招牌,起初請大夫來給她看過病,大夫把完脈之後說她莫約是早年受的傷留下了隱疾,如今心病也越來越重,外強中乾,早就在不知不覺中被掏空身子,若心病不解,恐怕是永遠好不得了。

但娟娘這心病幾乎伴隨了她十幾年,又豈是說沒就能沒的。

到頭來,不過是回天乏術罷了。

又過了大半個月,娟娘已然麵色蠟黃,兩頰凹陷,早在幾天之前她就不能再咽下任何食物了,邱莫展也不會堅持去喂她。因為隻要一靠近,這人就會用怨毒的目光死死瞪著他,他雖然無所謂,卻也不想看見那樣一張臉。

這日,娟娘意外地恢複了一點精神,一直叫嚷著讓邱莫展過去。

邱莫展無言地走到床榻邊,漠然地看著親娘在那床榻上苟延殘喘,心裡沒太多感覺,了無欣喜,亦無傷懷。

誰料娟娘見著他過來,驟然生了氣力,一下子竄起來掐住了他的脖子,狠狠地收力。

“如果不是你們……如果不是你們,我又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全都是你們的錯!去死,都去死!邱浩,謝靈安,還有你……我全都不會放過,做鬼也不會放過……!”

她淒厲地嘶吼著,邱莫展不斷掙紮,努力掰著她收攏的五指,卻是無濟於事。意識模糊間,他眯起了雙眸,隱約看見娟娘身後似乎冒起了縷縷黑氣,但又不甚真切。

他尚且年幼,又甚少接觸外界,並不知這是將死之人的魂魄將要化作怨魂的征兆。

就在他呼吸漸弱,快要軟了手腳的的時候,一把紅傘倏然敲在了娟娘的手臂上,明明看上去很輕,卻如同有千斤重般的將那兩條手臂往下壓去。

娟娘痛叫一聲,鬆開了手。

邱莫展連連往後退了幾步,捂著脖頸咳嗽不止。

若是他能看見,便會發現自己的脖子上赫然有著十根手指留下的青黑。

但不消片刻,那青黑便像是蟲豸一般痛苦扭動了幾下,須臾間如煙似的消散了。

那姑娘的餘光瞥見這一幕,眉梢微揚,笑道:“果然是個至陽之體,倒是沒弄錯。”

邱莫展聽清了這句話,但沒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但那人似乎也隻是隨口一提,語罷便收回了目光,拋起手中的紅傘,傘麵自行撐開,籠罩在娟娘上方。

她口中默念著口訣結印,娟娘像是變成了一個失去神智的怪物,隻知道嘶吼和喘息,她的七竅裡升起更多的黑煙,身體也慢慢乾癟了下去,有了佝僂的雛形。

黑煙仿佛想要逃出紅傘的籠罩範圍,凶惡地彌漫四散,卻又被無形的壁障阻擋在內,逃脫不得。

眼看著娟娘的身體徹底變幻成了乾屍,黑煙化作了厲鬼的模樣,那人的目光倏地犀利起來,喝道:“驚蟄,收!”

紅傘登時飛速旋轉起來,傘麵漸漸合攏,將淒厲嘶鳴著的厲鬼包裹進傘內。

邱莫展看見她似乎是四下尋找著什麼,隨後向自己問道:“你可知你母親有什麼極為貴重的物品,譬如耳飾、發簪之類的。”

邱莫展努力回想了一下,平和說道:“應當鎖在阿娘梳妝台的抽屜裡。”

那人對於他淡定的模樣似乎有幾分詫異,但她隻是稍稍瞥了他一眼,便走向那個抽屜,念了一個含糊不清的口訣,那上頭的鎖就自動脫落了。

“有了。”邱莫展聽見她這般說道。

他看見她從中拿出了娟娘最為珍惜的那隻金步搖。

女孩將傘中的厲鬼轉移至金步搖中,爾後竟然將它遞給了他。

“這金步搖是邱族的信物,也就是你親生父親的給你阿娘的東西。如今她已經化作怨魂,你無處可去,便拿著它認祖歸宗吧。”

邱莫展望著她,僵立了半晌,還是伸手接了過去。

她是對的,他無處可去。

即便這個姑娘定然沒安好心,他也彆無選擇。

最後的那一刻,他好像看見那人口中念叨了什麼,然後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旋即畫麵一黑,他沉沉睡去。

……

“就是這個小鬼說自己是邱族的子嗣?”謝靈安端坐在玉振宇的會客大廳上,眼神輕蔑地望著跪坐在地的邱莫展。

她漫不經心地攏了攏身上華美的貂裘大衣,嬌媚的嗓音拖得老長:“雖說這些年招搖撞騙的家夥不少,但敢上來就自稱是邱族血脈的蠢貨,你還是頭一個。”

邱莫展自始至終都低著頭,聞言稍稍抬起眸子,平靜道:“我是邱族族長的親生骨肉,我娘將信物交付給了我。”

這純屬是那個陌生姑娘抹去他的記憶之後灌輸的新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