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這樣的地方,人人自危,就連自保都極難。就算真有人可憐邱莫展這麼一個半大的孩子,也是有心無力,何況娟娘也是個暴脾氣。
房門老舊的吱呀聲打破了最後的靜謐,邱莫展感知到了暴風雨的降臨。
他的神識混沌不堪,依稀能記得這是一場夢境,又好像真的回到了過去。
視野停留在那道豔麗卻可怖的身影進屋的那一刻,模糊的景象扭曲翻轉,將他拖入更深的漩渦。
眼前黑霧彌漫,將他的身軀層層包裹住,娟娘嘶啞的嗓音在他耳邊呢喃:“你知道你為何反抗不了他們嗎?你沒有力量,又沒有權勢,在邱族也不過是一個混雜了汙血的雜種,就知道裝啞巴裝死,所以才被邱潯踩進泥裡,像臭水溝裡最肮臟的蛆蟲一樣腐爛……”
邱莫展被黑霧勒得呼吸不暢,他急促地喘息著,腦中被話音震得嗡嗡作響。
他咬緊牙關,艱難地從牙縫中吐出幾個字來:“你、你是……誰?”
娟娘就算再殘暴,也不會是這副樣子,它會是誰?
黑霧沒有回答他,隻是輕輕問道:“邱莫展,你不恨嗎?”
邱莫展徒然感覺到一陣恐慌,他再度出聲問道:“你究竟是誰?!”
“我究竟是誰……”黑霧低笑一聲,慢慢鬆開了對他的禁錮,然後一點點凝成實體,“我究竟是誰,你難道不知道嗎?”
邱莫展驚恐地睜大了雙眼。
他眼見著另一個自己對他露出一個嗜血的笑容,嘶啞的女聲逐漸化作低沉的嗓音:“我就是你本身啊。”
他猝然驚醒。
那些夢境中感覺不到的疼痛卷土重來,邱莫展恍惚了沒多久,疼痛就逼迫他清醒過來。
他被邱潯推下了隕跡崖,險些喪命。
怎麼……從這麼高的懸崖上摔下來,他還是活下來了呢?
邱莫展深吸了一口氣,內臟就感覺是被攪動了一般,不用檢查就知道錯位得厲害。
但他居然沒死。
可笑啊,連老天爺都要他繼續忍受活著的痛苦。即便死亡同樣會帶來痛楚,但是不是也比而今這樣苟延殘喘要來的解脫?
邱莫展從不感到絕望,因為他自始至終都在絕望之中。
但這一個瞬間,那些用來粉飾太平的無謂再也掩蓋不了被刻意忽略的恨意,它們逐漸超越了痛楚,充斥在他的腦海中,愈來愈烈。
所有的逃避與麻木,都阻擋不了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憎惡,那些陌生的情緒驟然迸發,劇烈的波動令他自己都覺得心驚。
他生活過的每一個地方,都將卑賤者視作螻蟻,他的忍氣吞聲總換不來一絲光明,隻會逼迫他在沼澤中陷得更深。
他就像是路邊一塊小小的石子,人人都能輕描淡寫地碾他一腳,或者隨心所欲地將他狠狠踢開。
石子堅硬無比,卻受儘風霜的摧殘,隨時都有碎裂的可能。
所有人都想讓他死,但他從沒想過要死。
可他也不願……一直這般苟且地活。
……
“怎、怎麼可能!”邱潯難得失態,下意識指著邱莫展喊叫道,“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邱莫展垂下眼睫,示以沉默。
怎麼活下來的?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當時蘇醒之後,他的五臟六腑雖然還有著致命的創傷,但是好似奇跡降臨,他還沒到動彈不得的地步。
確切的說,他原本都失去了身體的知覺,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四肢百骸神奇地恢複了過來。疼痛並沒有減緩,可他還是憑著恢複過來的氣力爬起了身。
之後就是步履蹣跚地走走停停。
隕跡崖實在是太過陡峭難行,邱莫展拖著身子尋了多日,才好不容易從崖底走回來。
按理來說,他確實應該死了,正常的凡人不可能在這樣的傷勢下生還。但邱莫展隔著衣襟撫摸了一下一直妥善保存的金步搖,心中隱約有了些無所依據的猜想。
他漠然地看著邱潯難以置信的神情,心裡居然破天荒地有些快意,冷聲說道:“少主還想將我扔下去第二次嗎?”
邱潯哪裡見過他用這種語氣同自己說話,還是在這麼多人麵前下他的麵子,更彆說他心裡的想法還被拆穿了一部分,登時惱羞成怒道:“你當我是什麼人?我自然會願賭服輸。”
邱莫展神色不變:“那就好,我還以為少主巴不得看我死呢。”
邱潯為人殘忍,但畢竟是邱族少主,在成大事和私人恩怨之間的觀念還算清晰明了,知道言必行行必果。至少他如今在彆人麵前答應了邱莫展,就不能再在明麵上對他做出什麼來。
怎麼回事……這個邱莫展墜了個崖,回來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邱潯懷疑地盯著邱莫展。
他怎會知對方在隕跡崖下時得到的每一分傷痛,都滋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恨意。
人從懵懂開始蛻變的契機,往往就是在生死攸關的某些瞬間。
……
邱潯急不可耐地闖入玉振宇,驚慌失措地高聲問道:“這是真的嗎?”
邱浩微不可察地皺眉,沉聲道:“昨夜天降異象,正是大祭祀約定收徒的時辰,是他親自動用空間傳送術法將邱莫展帶走的。”
玉振宇四下皆驚,旋即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之中。
誰都沒想到……被選中的不是邱族的少主邱潯,而是那個從未被人器重過的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