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落願雖然撂下了狠話,但若真將事情做得太絕,怕是會給阿娘添麻煩。故而謝秦屁滾尿流地逃出她的掌控時,她並未再趕儘殺絕。
與其繼續惹是生非,她還有更想去做的事。
……
夜色沉稠,月明星稀。
謝落願鬼鬼祟祟地翻上鄰居家的外牆,她將“驚蟄”持於身前,默念法咒,便握著飄飛的紅傘輕巧落至屋頂上。
眼見著謝秦那廝鼻青臉腫地溜進院子裡,她心中冷哼一聲,拈起早就準備好的石子,彈指一擲,在房屋階前落得幾聲脆響。
“誰?”屋內立刻響起了警覺的問聲。
謝秦母親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未見什麼不速之客的影子,卻是看見自家不成器的兒子鵪鶉似的縮著腦袋站在不遠處。
瞧見他那副窩囊樣,謝秦母親心裡的火氣就旺起來了,她眉毛一揚,叫道:“你個臭小子,今日油跑到哪裡去鬼混了?弄得這般晚才回來!”
謝秦本想著偷溜回家裡,其餘的之後再說。沒曾想屋簷上落下一顆石子的動靜,都能把人吸引出來。
他哪裡敢抬頭,哪裡敢應聲。
這整張臉可都還火辣辣地疼呢。
謝落願屈著一隻膝蓋,支頤著下巴,優哉遊哉地看戲。
謝秦母親見他不吭聲,心頭疑竇更甚,平日裡這兒子雖然見了自己總是發怵,但可沒膽子不應她的話。
這臭小子,擋著臉作甚?
她的神情變得冷厲,二話不說走上前,抬起了兒子的腦袋。
下一瞬,她瞳孔驟縮,高聲道:“是誰打你了,誰敢打你的?!”
謝秦窘迫到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過去,他支吾道:“沒,沒有……是我自己不小心……”
“不小心把臉往彆人巴掌上貼了?”謝秦母親冷哼一聲。
謝秦頓時不吱聲了。
謝秦母親眯眼,仔細端詳了他一會兒,忽問道:“是謝落願那個小賤骨頭?”
謝秦麵上閃過一絲愕然,被對方儘收眼底。
她便冷笑一聲,森然道:“區區一個野種,偷練我族術法,還敢來欺負我族之人。”
謝落願沉下臉來,但她足夠理智,仍在屋簷上隱匿著氣息,沒有動作。
謝秦母親已是殺氣四溢,可她的兒子是實打實的領教了謝落願的心狠手辣,他不禁打了個哆嗦,連忙說道:“娘,娘!那謝落願不知從藏書閣裡學了多少秘術,不是輕易就能對付的。”
“怕什麼,族規森嚴,難不成還製不了她小小一個下賤坯子?”謝秦母親絲毫不在意,韓聲道,“還有你,都快要及冠了,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連個外族的兔崽子都解決不了。若非我族中人成年必會被賜予紅傘,我看你是廢物一個,儘給我和你爹丟臉!”
謝秦被唾沫星子噴得麵上青白交加,卻不敢反駁。
“總之,我會和你爹提這件事,你這個臭小子滾回屋裡去好好打理打理!”
謝秦登時精神一振,忙不迭地應了聲,一溜煙似的跑了。
……
“她謝落願一個有外族血脈的雜種,都能欺負我們兒子了,以後豈不是人人都能欺負到我們頭上來?!”謝秦母親火氣未消,憤憤地說道,“要我說,她根本不配姓謝,她謝靈靜是有什麼能耐,竟然敢留下這個姓氏!”
謝秦父親神色沉沉地坐在梨花木椅上,他啜著茶,緩緩開口道:“這件事到此為止吧。”
“對,就該讓她們付出代價……!”謝秦母親話說到一半,驚詫叫道,“什麼?她把我們兒子打成這樣,你居然不管管!”
謝秦父親被她吵得頭疼,他按了按眉心,語氣不容置喙道:“謝秦是什麼德性你我都清楚,謝落願對他動手恐怕不是表麵這麼簡單。這件事若是鬨大,後果隻會比現在更嚴重。”
“嚴重?有什麼嚴重的?不過是讓她們更加生不如死罷了!”謝秦母親不以為然道。
“你難道不知道謝靈靜和她的女兒是什麼情況嗎?!”謝秦父親狠狠一拍案牘,語氣加重,麵上仍舊波瀾不驚,“若是想讓我們這不成器的廢物點心活命,這件事就絕不能傳進族長耳朵裡。”
掀開房頂瓦片偷聽的謝落願一怔,努力湊近了些。
“她都被族長逐出族譜了,有何可怕的?”謝秦母親仍然不解,她道,“自己在大婚日失蹤,還莫名其妙懷了個野種,玷汙了我族的純正血脈,險些丟了我族的顏麵,這根本就是活該嘛。”
謝秦父親不欲和她掰扯,隻是平靜地說了一句:“按照族規,謝靈靜會被剔去一身修為,沒收靈器,最後直接趕出東隅天。”
“但她仍好端端地住在這裡,甚至她的子嗣也能在這裡苟活。”
謝秦母親總算隱約明白了他的意思,訝然道:“你是說……”
“族長未把事情做絕,就是念及血脈情誼,不想真讓謝靈靜落到自生自滅的境地。倘若換成那領養的長女謝靈安,他們未必能寬恕至此。謝靈安自告奮勇替嫁時,族長能夠毫不猶豫地答應,你當這是光耀門楣?那不過是族長沒那麼在乎她,畢竟,他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族長對謝靈靜的重視遠比你想象得要多,你以為……我們去找謝落願算賬,真能全身而退嗎?”他銳利的目光掃向自己的夫人。
謝秦母親張了張口,卻是啞然。
“既然謝秦的傷勢能夠愈合,那息事寧人才是最為妥當的選擇。不過……”謝秦父親眼中閃過一道寒光,“他連一個四歲的小娃娃都解決不了,真是無用至極。”
“不論他的傷勢有沒有痊愈,禁足三個月便可。至於謝落願……我另有打算,你就不必摻和了。”
謝落願默默將房頂複原,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
她終於得知了阿娘的身份。
大婚日離奇失蹤,真的是這麼簡單嗎?
不等阿娘親口說出真相,她是不會信的。
她的阿娘……才不是這種人。
謝落願心中思緒太亂,至於謝秦的父母之後又談論了些什麼,她一點兒都沒聽清。
就這般渾噩度過了好幾日,厄難忽然臨至。
“阿娘,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謝落願滿目驚駭,她放下手中的活計,連忙衝上前去攙扶對方。
謝靈靜出門前還得體的衣裳被撕扯了個稀巴爛,隻夠稍稍蔽體,她身上滿是術法留下的痕跡,甚至有幾道觸目的刀傷。她秀氣的臉龐變得青一塊腫一塊,唇邊墜著一抹殷紅的血,必定受了不小的內傷。
“誰竟敢打了你?”謝落願隻覺腦中一片轟鳴,氣血上湧,怒火即將把她的理智吞沒。
“阿願,冷靜點。”謝靈靜急忙安撫她,說道,“隻是下山時遇到了欺男霸女的修士,他們差點傷到了殷婆婆,我不得已和他們起了點衝突。”
“欺男霸女的修士,又是謝族的人吧?”謝落願恨聲說道,“告訴我是什麼人,我去找他們算賬!”
“你一個孩子,去找他們算什麼賬呀。”謝靈靜苦笑道,“我們惹不起謝族人,忍一時是一時吧。之前是我太過疏忽,以後你出門便把我的紅傘帶上吧。”
“我才不要,那是阿娘你的東西。”謝落願壓製著怒意,開口道,“阿娘你……凡事總是忍耐,受了委屈、被人欺侮永遠都當作沒發生一樣。你太忍讓了,所以誰都要來欺負你。”
“阿願……”未料到女兒說出這樣的話,謝靈靜怔住了。
謝落願見她狼狽又濺著血液的麵龐上顯露出驚愕,非但沒能冷靜下來,反是愈發激動地說道:“阿娘在大婚日失蹤,回來就懷上了我,這如若真的是你自己的意願,那我為何從未見過自己的阿爹?那其實是個陷害你的陰謀吧,肯定和那個叫謝靈安的家夥也脫不了乾係!”
憤怒的嘶吼驟然結束,屋內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靜。謝落願刷然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一不小心將這些天以來的心裡話都說出來了。
她簡直不敢想象阿娘此刻是何種神情。
“對、對不起……”她結結巴巴地開口說著,心跳快如擂鼓,“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謝靈靜沉默良久,終於緩緩開口道,“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事已至此,我早已不在乎,隻是阿願……這些事,你是從何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