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曆史如海,現實如潮,人生如漿,命運似船。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黃金口岸”,誰不想儘快揚起夢寐以求的“命運之帆”?然而風雲變化,潮起潮落,驚濤駭浪,急流險灘,命運之輕舟,人生之單漿,誰又能真正到達理想之中的“黃金口岸”?
可大海亙古不滅,潮流經年翻湧。既為人生,便得搖漿。由了命運,當不行船?更何況在那茫茫大海之中,滔滔潮流之上,早已經龍騰虎躍,鳳鳴鶴吟,百柯竟流,千帆齊發。你若不能披波斬浪,彆人自會駕風行船。
機不可失,時不我待。“命運之帆”稍縱即逝,“黃金口岸”瞬息萬變。無論你生來就不懂水性,還是後天曾被大水所淹,隻要腦中還有一絲遠航的夢想,心裡還存一線登岸的希望,但見四周船漿雷動、桅帆風弛,少不得便發一聲喊,丟下千般顧慮,拋去百般懈怠,全力以赴,勇往直前。說不定“命運之帆”已經降臨,“黃金口岸”就在身邊。正所謂:
曆史大海現實潮,千古欲望一日高。
隻因夢中黃金岸,乘風破浪在今朝。
且說曆史剛剛跨入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終於掙脫十年□□桎捁,正在清理渾身浩劫傷痕的中國上空,隨著中國□□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春雷連天驟響。一股改革開放的時代洪流正在波瀾聚集、潮頭湧動,即將在神州大地席卷開來。就在這樣一個嚴寒將儘、初春乍臨的日子裡,地處西南蜀城鬨市中心,剛剛被《蜀城日報》報道為“將要成為改革開放黃金口岸”的青年路街口處,饒有興致地走來了一位年輕男士。隻見他:
身材適中,儀表端正。雖不到三十而立之年,卻已有四相沉穩之度。一身布衣,掩不住滿腹詩書學問;兩袖清風,斂藏著無數聰明才能。眉宇雖有彷徨意,步履依然君子風。
這男士名叫鄭國棟。本是蜀城市下屬一個區文化館從上山下鄉的知青中借調上來的一位文藝創作人員。不但從小就寫得一手好文章,經常在一些報刊雜誌上發表詩歌、小說,而且上高中時就能編劇本,做導演,曾在全市中小學文藝彙演中榮獲第一名,引起過很大的轟動。被公認為是蜀城中學的一大“才子”。
隻可惜鄭國棟卻受到了親生父母的嚴重拖累。早在反右運動時,身為某區婦聯乾事,活潑漂亮、愛說愛唱的母親禍從口出,一言不慎被打成了□□分子,不久抑鬱而死。原是某區委書記秘書的父親,為證明自己的革命立場,忍痛與母親離了婚。卻因在□□中為打成□□的領導寫材料喊冤叫屈,又拒不認罪,被定為現行□□分子,抓進了監獄。
雖然鄭國棟從小就因父母工作繁忙,無暇顧及,被寄養在臨近的一戶貧民人家。後來又因父母相繼出事,基本沒有了往來。但個人檔案身份上還是被列入黑五類子女之列。隻是因為一直在養母家生活長大,一般人不太知道他的真實家庭背景,大都以為他就是養母家的兒子。他也跟隨勤勞善良的養母一家人,在艱難困苦的底層貧民生活中,憑借自己的聰明與勤奮,一直讀到高中畢業。上山下鄉當知青後,一邊起早摸黑地出工勞動,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一邊充分發揮自己的寫作與文藝特長,沒幾年就幫助所在的人民公社文藝宣傳隊奪得了省級農村文藝調演大獎。其優良的表現與優異的成果十分突出,再加上□□已經結束,黑五類子女的名稱不再使用,最終被現在的區文化館以文藝創作人才名義借調上來,專門負責搞創作,帶文藝宣傳隊。
但檔案上的家庭出身、特彆是父母親的政治問題仍然是一個嚴重的拖累。單位裡一直按照不知哪位領導內定的“可用,但不可重用的”原則,隻讓他參加相關的業務工作,但不能入黨,不得提乾。直到現在,就連什麼時侯能夠轉正,成為正式的文化館職工,與大家一起享受國家乾部的待遇,也沒有給他一個明確的說法。
就在鄭國棟萬分焦慮、又一片茫然之時,看見《蜀城日報》發表的文章,描述青年路興起來很多個體商販,出現了完全不同於計劃經濟時代的新型商品經濟形式,將要成為改革開放的黃金口岸。他開始剛聽說要抓經濟、搞改革什麼的,總覺得與自己關係不大。自己從來就不會搞經濟,要改革也是那些沒有什麼固定工作或者膽子大、想冒險的,跟著鬨一鬨而已。可近來自己的處境越來越尷尬,前途越來越渺茫。要想實現自己成為正式的國家乾部和大作家的願望,越來越不現實。現在提出的“改革開放”,倒是隱隱覺得與自己的處境似乎有著某種說不清楚的聯係。心裡為之所動,便趁著禮拜天,專門前來散散心、解解悶。也順便看看什麼叫“改革開放的黃金口岸”?
他原本是漫不經心,無所事事,一邊走一邊閒看。卻不料剛剛從大街拐進青年路街口,迎麵而來的火爆人流與嘈雜聲浪便“轟”的一聲,讓他當場怔住。但隻見:
人潮湧動,商家林立。人潮湧動,猶像是千蜂爭王,萬蟻擁後。商家林立,又好比群仙聚會,眾神臨朝。一條小街,全都是買賣之旅,擠得是挨肩擦背。兩邊街坊,俱形成生意之鋪,鬨得來震耳欲聾。高的是貨棚,矮的是攤位,密麻麻搶著路麵占。花的是告示,彩的是招牌,呼啦啦迎著眾人懸。童叟無欺,男女一樣,滿口滿口的漫天要價。婦孺皆知,老少使然,大把大把的就地還錢。幾曾得見繁華去,尤今始知盛世來。
鄭國棟簡直看得呆了,一任潮水般的人流把他身不由己地席卷進去。好不容易東偏西倒的擠到一個空隙處站住,心裡驚奇地想道:“怎麼會這樣,前兩年還隻是一條偏僻的小街,一下子變得這麼熱鬨起來?”
正在這時,忽聽有人叫道:“鄭國棟!喂!國棟!”
鄭國棟急忙轉頭看去,人群中一男一女正一邊揮手,一邊高興地喊叫著向這邊擠來。隻見那男的:
喜眉笑臉,慈模善樣。人因憨厚而耳軟,心有和氣則容光。凡事皆不費思量,隨遇而安自吉祥。
再看那女的:
短發齊耳,眉目清秀容貌好;長袖挽肘,衣著樸實精神佳。為人誠懇而真摯,遇弱者能幫就幫;處事剛毅又倔強,逢強勢當抗必抗。身有巾幗膽,不讓須眉強。
鄭國棟一愣,隨即認出是自己高中時期最要好的同學憨哥和魏有男。便也高興地招呼道:“嘿!憨哥,魏有男,是你們倆呀?快過來!過來……”
憨哥和魏有男擠過來,貼著鄭國棟站住。憨哥一邊擦著熱汗,一邊憨呼呼的笑道:“嘿嘿……國棟,好多年沒見了。真是你呀?嘿嘿……”
魏有男也笑著說道:“隻聽說你調回了文化館,可一直沒有見著你的麵……”
鄭國棟好奇地向兩人問道:“哎,你們現在在哪兒工作?怎麼也到這裡轉來了?”
憨哥一笑:“嘿嘿……工作什麼呀?在家閒著沒事,到這裡來擠一擠,轉一轉,當是鍛煉。”
魏有男也笑道:“還鍛煉呢?骨頭都快被擠散了,還眼睜睜地看著彆人又是買又是賣的,也不知哪兒來這麼大把大把的錢?”
魏有男的話不由引起鄭國棟滿腹同感。正想開口說點什麼,隻聽一陣喇叭鳴笛聲,一輛新潮時髦的摩托車硬生生地從潮水般的人群裡駛擠過來。可被人群一湧,前麵輪子一偏,剛好卡在鄭國棟他們身邊的一座貨棚上。車上也是一男一女,被逼得隻好跳將下來。隻見那男的:
麵皮白淨,神色飛楊。蓄十分新潮發型,穿非常時髦西裝。手足間有頗指穎使高貴氣,言語中含恣意任性紈絝風。自譽能勝潘安貌,人嘲好比西門才。
那男的扶住快被擠倒的摩托車,正要開口責罵擋在摩托車前的一個路人,突然眼光一閃,看見了站在一旁的鄭國棟。脫口叫了一聲“鄭國棟?”
剛巧鄭國棟也正扭過頭來,突然一愣,沉聲叫道:“陸世雲?”
兩人目光驟然相對,思緒頓時電光火閃。時間似乎瞬間又回到了多年以前,那個銘心刻骨的高中學生時代。
原來這陸世雲也是鄭國棟高中時期的同學,更是他不共戴天的情敵。其父親與鄭國棟父親一樣,也是南下乾部,隻不過職務更高。□□初期也被打成□□,後來結合進革委會,當了副主任。陸世雲便是是那個時代特有的紅色高乾子弟。因為家庭條件好,在學校不用功學習,一門心思都放在了女孩子身上。經常不是他去追女孩子,就是女孩子來追他,成績自然就好不了。每次考試,都要抄彆人的卷子。但仗著他父親的地位,學校裡從老師到同學都沒人敢公開說他的不是。本來一開始他與鄭國棟的關係也還不錯。因為鄭國棟是全校師生交口稱讚的“天才神童”,特彆是語文成績曆來都是名列第一。不象其他無名之輩的同學,與陸世雲的高乾子女身份相比,還真有點各具千秋、勢均力敵的名分。而且陸世雲每次作文都是求鄭國棟幫他寫的,因此與鄭國棟在一起,既不會丟陸世雲的麵子,反而還增添一些好學生的光彩。
可剛過高一不久,一位名叫方雅晴的女同學從北京轉學過來,情況隨之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方雅晴的父母原本都是部隊裡的科研人員,轉業來到三線建設所在地區的蜀城市科研所,進行一項新的科研工作。方雅晴那年剛滿16歲,□□中期讀書長大的孩子,一會兒要批判封資修,一會兒要橫掃一切牛鬼蛇神,一會兒又要革命無罪,造反有理。三天兩頭的停課鬨革命,年齡都普遍要比學齡偏大。原本16歲就該高中畢業的,現在卻剛剛跨進高中校門。她還算年齡最小的,在她插班學習的這班同學之中,象鄭國棟、陸世雲這些都是十七、八歲。甚至十九、二十歲的也大有人在。學曆上是在校讀書的高中生,年齡上卻差不多都已成為青年人。
那時學校教學秩序很不正規,老師對學生的紀律也不太敢管。同學與同學之間,男生與女生之間,你與我關係親密,我與她感情濃鬱,甚至悄悄地談情說愛,可以說是一種風氣。好象比正兒八經地讀書學習還要顯得正常。不過大部分同學還是有一腔革命理想,許多宏偉抱負,激勵著夢幻般美好的青春年華。有的努力爭取政治上的進步,有的勤奮爭取學業的成績。就是有那陣陣情感衝動,股股愛戀刺激,也大多以革命的浪漫主義和革命的現實主義相結合的方式含蓄處理。最多在作業本上撕下一張字條,寫上兩句“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之類的政治口號,或者“團結緊張,嚴肅活潑,提高警惕,保衛祖國”之類的領袖詞語。找機會夾在對方的書或作業本裡放到桌位上去,既純潔又高尚。當然也有象陸世雲這種經常勾引女生,乃至偷嘗禁果的膽大妄為者,也不乏其人,不足為怪。
方雅晴是家裡的獨女,自幼就受到革命知識分子家庭的嚴格教育和作為高級科研專家的父母的嚴肅影響,不苟言笑,冰清玉潔。加上她天生就是驚人的美麗,又正值16歲含苞待放的芳齡,更是沉魚落雁、羞花閉月之顏。隻是她自來插班以後,一直規規矩矩的上學下課,認認真真的讀書學習。從不與其他同學多說一句話,多參與一件事情。當真是目不斜視,耳不他聞。猶如寒梅傲雪,鶴立雞群。顯得性格清高,脾氣孤傲,曲高和寡,落落不群。有那刻薄好事的同學,如曾得貴等人,就暗地叫她一聲“冰美人”。
陸世雲是第一個就看中這位美若天仙的新同學,馬上就想征服這位“冰美人”的膽大妄為之人。開始他還抱著對待其他被他看中的漂亮女生那樣的言語挑逗,輕辱調戲的態度。心想憑著自己家庭的權勢和自有的風流,輕而易舉就可以把這個新女生勾哄到手。誰知幾次略施小計,方雅晴都是不理不睬。有一次在放學的半路上攔路而出,想強行對方同意交好。竟遭到方雅晴一陣注目冷視,不聲不響,卻盯得陸世雲心裡一陣從來未有過的冰冷,趕緊轉身逃去。有生以來,第一次遭到了彆人的嚴厲抗拒,陸世雲大為光火,恨不得一把就能將方雅晴按抱到自己胸前,一口氣就將她吞了下去。
但說也奇怪,無論他怎樣氣急敗壞,就是不能象以前對待其他女生那樣行之有效,任所欲為。一見了方雅晴,反而更顯得心猿意馬,魂不守舍,一顆腦袋竟暈乎乎想不出任何計策。特彆是當他回家從老爸那裡聽說到方雅晴的父母是上麵下來的高級專家,方雅晴實際上也跟自己一樣,屬於班內少有的高乾子弟之類,心裡更是冒出一陣又一陣衝天的□□。以前玩過的那些女孩子,雖然有幾分姿色,模樣比彆的女生漂亮,但不是生於拉架車的工人之家,就是長於拾破爛的貧民之戶,就是所謂的乾部子女,也不過一般的局長、科長,比起自己身任高位的父親,最多也就是個警衛或者司機的級彆,所以與那些女孩子玩玩是可以的,但從來沒有當真戀愛一樣來談。可這位方雅晴卻不一樣,不但美若天仙,雅如聖女,容貌難得,就是氣質也屬少見。更何況她出身地位也差不多與自己家庭一樣高貴。如能跟她談上朋友,那就絕對是要當作真的!不僅要正而八經的談戀愛,而且還要名正言順與她結婚。一等高中畢業,就讓她嫁進我的家門!
方雅晴對陸世雲卻沒這麼多好感,不知是對他常與曾得貴那樣的差等生混在一起,讓人討厭。還是陸世雲本身透露出的那種輕浮浪蕩的習氣使人反感,總之對陸世雲等人的刻意親密,輕浮挑逗,一直不愛理會。特彆是當陸世雲半途而出,想要強行自己同意與他交朋友時,更是一下把他看得卑鄙、下流,完全沒有一位乾部子女應有的品位和氣度。她雖然從來沒把領導地位、乾部家庭看得有多麼重要,多麼高人一等。但就象她父母要求的那樣,作為領導乾部的子女,就應該在各方麵都要比其他同學更好!她就是這樣嚴格的要求自己,同時也是這樣挑剔地看待彆人。而在全班所有的男女同學中,最終引起她注意的,就是那個從她來了近半個學期,卻還一直沒有與她說過一句話的學習委員鄭國棟。
那是在一次上作文課,老師按例要評讀大家上一周完成的作文。作文的題目是“我最喜歡的人”。很多同學寫的最喜歡的人是“雷鋒”、“王傑”、“董成瑞”、“黃繼光”、“誌願軍叔叔”、“革命烈士”,也有人寫的是“洪常青”、“李玉和”、“楊誌榮”、“李奶奶”、“李鐵梅”、“草原英雄小姐妹”等等當時最有影響的革命英雄人物。陸世雲當年語文成績不好,最怕寫作文。剛好吃東西壞了肚子,也難得找鄭國棟幫忙代筆,乘此請病假沒交作文。一個名叫曾得貴的同學寫的是“最喜歡的人是小爐匠”。理由是他被解放軍抓住了還能逃跑到威虎山,至少也算是一個“反麵英雄”。被老師一陣狠批,說他缺乏是非觀念。
方雅晴寫的是“我最愛的人是我的爸爸、媽媽,因為他們為了革命的需要和人民的幸福,日夜戰鬥在國防科技的第一線上”。受到老師表揚。稱讚她內容真實,感情真摯。
而拿出來作為範文全文篇朗讀的,則又是鄭國棟寫的作文。他的作文幾乎每一次都要被老師作為範文朗讀。這次的作文他竟然沒用“我最喜歡的人”這個標題,而是自己另取了一個“山裡來的小妹”。老師首先說他這個題目既沒有平鋪直敘,又緊扣了主題,很有藝術性。那個叫曾得貴的同學便尖聲叫道:“早知道我也取一個題目就叫“城裡來的老爹”,不但有藝術性,而且能給我買糖!”,引起大家一陣哄笑。
老師隨即製止了大家的喧嘩,又將曾得貴罰到後麵牆壁處站著,這才一字一句,聲情並茂地將鄭國棟所寫的作文念道:“在我們小小的院落裡,突然來了一位山裡的小妹,就象一陣清風,在我們每個人的心中回蕩。她是那麼的美麗,又是那麼的純潔,幾乎一點兒也沒受到紛繁人間的誘惑,一點兒也沒受到嘈雜塵世的汙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