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什麼?”顧蕭肅的話在耳邊響起,溫清朗看著駕駛艙的顧黯突然產生一個大膽的想法。
眼前有一架現成的機甲,顧黯正坐在機甲駕駛艙裡,如果他想要完成與顧黯共同駕駛機甲的約定,這就是天賜良機,就是把機甲主人拋過牆的做法不怎麼厚道。
跟那種狗血八點檔電視裡,拿替身送的禮物討好正主似的,渣到沒邊。
溫清朗感覺自從認識顧蕭肅,自己的道德水平一路滑坡。他心裡天人交戰,一個勸他懸崖勒馬,一個引誘他不顧一切。
這兩個聲音經過拉鋸,最終還是盤踞心頭已久的妄念占上風。他想要證實顧黯的存在,哪怕用這樣的方法讓顧黯留下痕跡,踐行當初的諾言。
“隻是我沒有操作機甲的經驗,您要是坐在駕駛艙的話,我難免有點緊張。”溫清朗一邊在心裡唾棄自己,一邊艱難地說完接下來的話,“能讓我……單獨試試您的機甲嗎?”
顧蕭肅注意到剛剛溫清朗在駕駛艙停頓的視線,眼神銳利朝駕駛艙望去。
溫清朗心頭咯噔一下。
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片刻後顧蕭肅收回目光,神色如常,“如果這是你希望的,我可以答應你。”
溫清朗沒想到會這麼順利,他甚至已經想好一串說服顧蕭肅的理由,結果這些理由竟然沒有用武之地。
“但是……”
溫清朗聽到轉折,一顆心立馬提起,顧蕭肅卻明顯沒有為難他的意思,遞給他一個精神力共調器,“為了保證你的安全,你要帶上這個共調器,如果機甲失控,我會通過共調器直接接駁機甲,讓你平安落地。”
被丟過牆的工具人還在為他的安全著想,溫清朗感覺自己真不是人,努力穩住自己的聲線道謝,“謝謝您。”
“如果你想表達感謝的話,那就不要一直對我用敬語,也不要叫我顧少將,像我之前說的,叫我的名字。”
這是顧蕭肅第二次提出這個要求,上一次溫清朗隨口誇讚了一句好名字,這一次他認真的記在心上,“謝謝你,顧蕭肅。”
“上去吧。”
銀白機甲打開艙門,安全梯被垂直放下,顧蕭肅帶上精神力共調器站在一旁示意他上去。
自從人類跨向星辰大海在宇宙中擴大版圖以來,精神力是最偉大的發現之一,不像星際時代前小說和影視作品中描述的那樣,精神力沒有所謂的等級劃分,也不能化為實體或者隔空取物,它隻是人類的大腦以及神經係統在麵對一定頻率的電流刺激時做出的某種響應,微弱且難以捕捉。
一個新的概念被提出,無數科研工作者們前赴後繼皓首窮經,終於輕輕掀開這座冰山的一角,能與精神力同調的戰鬥機甲應運而生,機甲單兵也成為星際戰場上的重要力量。
精神力共調器是個黑色的金屬圓環,圓環內部遍布圓形的突起,帶在頸部可讓攜帶雙方的精神力勾連,原本是為機甲主副駕駛員精神共振準備的,顧蕭肅則把它用作溫清朗單獨駕駛機甲的保險栓。
溫清朗朝顧蕭肅頷首,扣上精神力共調器,轉身登上駕駛艙。
溫清朗陪顧黯在星網上參加過無數比賽,對機甲駕駛艙並不陌生,但多數時候他隻是個旁觀者,接觸實物還是第一次。
他進入副駕駛艙,麵對滿目的控製麵板,興奮之餘又有點陌生。他畢竟隻是個演員不是什麼機甲單兵,就算無數次親眼見過顧黯得心應手地操縱機甲,也隻是見過。
“我該怎麼做?”溫清朗偏頭看向駕駛室裡的顧黯。
顧黯看向他,嘴唇微動。
“貼上感應貼,接駁神經元。”聲音直接從腦海中傳來,溫清朗被嚇一跳,顧黯和顧蕭肅的聲音相似度太高,他一時竟分不清是誰在說話。
應該是顧黯,溫清朗下意識的想。
他按照指示將感應貼貼在太陽穴,感應貼的位置傳來微弱的電流刺激,讓他的大腦皮層產生出一種直衝天靈蓋的酥麻感,渾身上下爭先恐後的冒出細小的雞皮疙瘩。
“你第一次接駁神經元會有點不適應,深呼吸,放鬆自己。”
腦海中的聲音非常有耐心的安撫,溫清朗毫不猶豫的照做,漸漸也就適應了這種微弱的電流刺激。
“將操縱杆拉到三分之一的位置。”
駕駛艙內的燈光熄滅,溫清朗被黑暗包圍,感知卻變得靈敏起來。
明明從未駕駛過機甲,這一刻他仿佛天生就知道該怎麼做,雙手自然而然地放在控製麵板上,流暢地輸入一連串指令。機甲的電子眼成為他的雙眼,機甲的四肢成為他的四肢。
溫清朗開始沒來由的興奮,這種興奮甚至不知從何而來。
黢黑的駕駛艙裡他看不見隔壁顧黯的表情,可他們在同時操作一台機甲,他們發出的指令交互作用,讓這台機甲做出合乎心意的行為,就像是兩個靈魂控製著一具軀體,讓溫清朗覺得陌生又……熟悉?
甩掉那種不切實際的想法,溫清朗在腦海裡說,“我們去更高處看看吧。”
“好。”顧黯對他言聽計從。
操縱杆拉到最大,推進器順利點火,名為“顧黯”的機甲一躍而起,直衝天穹,站在空地上的顧蕭肅急速縮成一個看不見的點。
哈莫星沒有天然的衛星,無法反射恒星的光芒,自然也有不存在那一輪獨屬於哈莫星的明月。
可也因為沒有月亮,群星的光輝未被掩蓋,顆顆璀璨如明珠。
銀白的機甲停留在蒼穹中,展開雙臂,像是要擁抱群星。
“很美。”溫清朗在腦海裡說。
“很美。”顧黯附和。
靜謐的氛圍,美麗的星空,腦海中顧黯的呼吸節奏清晰可聞,和他的交錯在一起,彼此難分,給他一種性命相連的錯覺,溫清朗莫名想說點什麼。
“所有人都說你是我的幻覺,我雖然不相信,但偶爾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成天抱著一些虛無縹緲的回憶度日。”
“痊愈的感覺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好,我總覺得自己丟失了很重要的東西,有時候會沒來由的覺得很難過。”
“瘋了就瘋了吧,也沒什麼不好。”溫清朗自嘲,“今天不知道怎麼的,話有點多,我還挺肉麻。”
“對不起。”顧黯突然開口道歉。
溫清朗詫異,“你為什麼要道歉?”
顧黯沉寂下來。
溫清朗對顧黯時不時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已經習以為常,所以也並沒有太在意,“試試精神力共振?”
“好。”顧黯不假思索的回應。
起初是感受到微弱的電流稍稍加大,已經適應的酥麻感又一次席卷全身。緊接著他感受到一股陌生的來自靈魂的波動裹挾著他上下起伏,像是在海浪中飄浮。
逐漸的他不必再去傾聽腦海裡的聲音。顧黯的呼吸,顧黯的心跳,顧黯的思緒都和他融為一體,這種感覺非常奇妙。隻要一個念頭,就能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麼,心意相通,靈魂交融。
與顧黯冷淡寡言的外在不同,他的靈魂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他麵前,每一個細胞都在訴說他濃濃的占有欲和深沉的愛。
溫清朗有點招架不住,因為腺體缺失,他沒有信息素,也從沒經曆過發情期,但他眼下心動過速,呼吸急促,雙手被汗水濡濕,竟然隱隱出現發情前兆。
溫清朗隻能將更多的注意力轉移到機甲上來,此刻他的神經元活性變高,輸入指令的速度也跟著進一步提升,像磕過什麼興奮藥劑一樣,總覺得自己能一拳打爆一艘星艦。
“我好像興奮過頭了~”一句話正經的話說得千回百轉,帶著甜膩的尾音,顯得不那麼正經。溫清朗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顧黯的呼吸聲也加重不少。
曖昧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流轉。
溫清朗有點兒受不了,他要是真的進入發情期,顧黯又沒有實體,誰來幫他解決?總不能下去找顧蕭肅吧?默背圓周率壓下心頭躁動,溫清朗靈機一動,對顧黯說,“我們來打套軍體拳吧?”
既能發泄過剩的興奮,又能讓人平心靜氣,一舉兩得,他真是個天才。
顧黯:“……”
曖昧的氛圍一掃而空。
“不打。”之前還對溫清的要求言聽計從的顧黯突然叛逆起來。
“那今天就到這?”和顧黯一同駕駛機甲的機會實在難得,溫清朗有點意猶未儘,但他的狀態過於興奮,實在不適合繼續與顧黯精神力共振。
“好,你先……”
顧黯的聲音突然遠去,腦袋裡像是有人拿著鐵鉗在攪動,劇烈的疼痛讓溫清朗麵部的肌肉不受控製的抖動,汗水順著他的手背滑落到控製麵板上,溫清朗眼前一黑。
銀白色的機甲從半空中墜落。
……
溫清朗發現自己站在一條陌生的街道上。
和首都星的整潔有序不同,這裡的街道狹窄、逼仄,垃圾隨意地堆放在牆角無人理會,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石磚牆縫藏汙納垢,不明成分的暗色液體順著牆體流下將牆根浸染成汙濁的深黑。
街道的兩側遍布各式各樣的店鋪,放眼望去竟然一家合法的都沒有,武器交易、礦石交易、甚至是器官交易應有儘有,堪稱罪惡的聚集地,不法分子的天堂。
這是哪兒?他怎麼會在這兒?
溫清朗蹙眉,就在幾秒鐘前他還在顧蕭肅的機甲上和顧黯說話,後來他感受到劇烈的頭疼,意識恢複後就站在了這裡。
街道上來往的人不少,喧鬨嘈雜,充斥著許多不堪入耳的汙言穢語。
一聲慘叫傳來,溫清朗順著聲音看過去,隻見一個乾瘦的老頭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一隻手被扭曲成畸形的樣子血肉模糊,已經可以看到骨頭茬子露在外麵。
滿臉橫肉的中年人皮鞋踩在老頭斷裂的那隻手上用力碾壓。
老頭在地上抽搐幾下後徹底沒了動靜。
溫清朗警惕地退到角落,這個地方過於混亂,不像是在聯邦的管製範圍內,反而有點像影視劇中導演們青睞拍攝的題材——流放星。
一個挺拔的身影突然闖入溫清朗的視野,雖然穿著鬥篷,戴著口罩,但顧黯的身影化成灰他都能認……
等等,是顧黯……還是顧蕭肅?
溫清朗沒看清對方長沒長臉,一時之間竟然也拿捏不準。
不管了,跟上去再說。
溫清朗不遠不近的綴在他身後,跟著他轉入一道暗門,進入一間老式酒館。
酒館在這條街道的存在感不高,生意清淡,昏黃的燈光照照在酒館的吧台上,酒保靠在櫃子上昏昏欲睡地打盹。
鬥篷人沒有驚動任何人,繞過吧台,從木質樓梯登上二樓,來到一間辦公室門口。溫清朗站在他身後,伸手往前一探,手果然從這道身影上穿過去。
夢境還是幻覺?這個人是顧黯還是顧蕭肅?溫清朗滿腹疑惑。
不過既然已經確認這裡不是現實,溫清朗的行為更加無所顧忌,大大咧咧的站在一旁觀察事情的發展,像是在看一場全息電影。
鬥篷人打開門進入辦公室轉身將門反鎖,這並不影響溫清朗這個局外人穿門而入。
辦公室的主人是個帶著金屬框眼睛的中年男人,見人不請自來,而且沒什麼動靜的就打開了基因識彆鎖,警惕地抬頭,“什麼人?”
伴隨著“滴”一聲輕響,鬥篷人走到辦公桌前,手指在複古的木質桌麵上輕敲,聲音低沉悅耳富有磁性,“宋研究員,彆來無恙。”
“藏頭露尾,這就是你敘舊的方式?”中年男人推了一下眼鏡框。
來人渾不在意地脫下鬥篷,摘掉口罩,掛在木質落地掛衣架上,一張刀刻斧鑿的麵容冷如霜雪。
宋原皺眉,這是一張他沒有見過的麵孔,又何談彆來無恙?他厭惡這種事情超出掌控的感覺,“你既然知道我是誰,來找我是想做交易?”
自從當初華醫生物醫藥公司東窗事發,他從聯邦逃亡到流放星M-78,就在三不管地帶紮根,表麵上是這家生意清淡的酒吧老板,實際上掌控M-78星半數的器官交易,但如果隻是購買器官的普通客人壓根沒本事找到他這裡。
能逃過他耳目出現在他辦公室的就不是一般人,所求的必定也不是一般事。
顧蕭肅靠在沙發上,慢條斯理地帶上一雙醫用橡膠手套,“我沒有和通緝犯做非法交易的打算。”
宋原盯著顧蕭肅的臉,右手在眼鏡鏡框邊緣有些焦躁的搓撚。
骨傳導耳機中一遍遍傳來重複的電子音。
“身份無法識彆。”
對方來者不善,宋原試圖與眼前的Alpha斡旋,“如果你是為懸賞金而來,我可以給你十倍。如果是為聯邦的地位和名利而來,我也能動用一定的能量幫你獲取。”
顧蕭肅一言不發的起身走到辦公桌前,從左手邊的筆筒中取出一支鋼筆。
宋原心頭泛起涼意,顧不上眼前之人的身份,驟然掏出綁在椅子下的能源槍指著顧蕭肅,“你想乾什麼?”
“咚”,能源槍掉落,宋原臉色慘白的捂著右手,汗如雨下。
顧蕭肅扶著老板椅轉到宋原身後。
背對著敵人是一件危險的事,宋原顧不上劇痛的右手,想要起身應對卻被身後的人按住肩膀,按住肩膀的那隻手如有千斤,壓製得他動彈不得。宋原血管在額邊暴起,汗流如瀑,也無法撼動那隻手半分,他心頭一跳,“就算是要死,你也得讓我死個明白吧,你是聯邦軍部的人?”
從男人進入屋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用鞋尖觸碰桌子下的感應裝置,他的人手很快就會聞訊趕來,像聞到血腥的鯊魚一樣將麵前的男人撕得粉碎。
“想拖延時間?”筆尖在腺體的位置輕輕打轉。
被對方說中心思宋原不寒而栗,後頸處筆尖微涼的觸感讓他毛骨悚然。
“他們來不了了。”
宋原回想起最開始聽到的若有若無的“滴”聲,臉色大變,“那是軍方清洗行動的信號?”
失去退路,宋原的信息素瞬間爆發,帶著殊死一搏的決然。
鋼筆狠狠紮入後頸腺體,鮮血噴射,Alpha的信息素在屋子裡擴散,沒對眼前人產生任何影響。
腺體是人體最脆弱的部位,被鋼筆生生貫穿的痛不亞於剝皮刮骨,宋原慘叫一聲,雙手捂住脖子,從椅子上滑向地板,“你……”
“這隻是個開始。”顧蕭肅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手下的動作,宋原的慘叫沒能讓他稍微動一下眉毛。
宋原嗓子眼裡發出“嗬嗬”聲,沙啞得如同一個漏氣的風箱。
顧蕭肅把腺體裝在塑封袋裡,用沾著血的手指在封口袋上寫下數字“3”,放到還在地上抽搐的宋原懷裡,“你是第三個。”
“當年傷害他的那些人。”
“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宋原的聲息漸漸消失不聞,顧蕭肅單手扣上筆帽,將凶器放回筆筒,取下手套扔到垃圾桶裡,一邊擦著臉上被噴濺到的血跡,一邊接通通訊,“逃犯宋原持槍反抗,已經就地格殺。”
細節經得起推敲,場景過分真實,比起幻覺,這裡更像是顧蕭肅的記憶片段。
溫清朗自顧蕭肅摘下口罩的那一瞬起就發現不對,果然事件發展逐漸超出一個五講四美好青年的認知,畫麵變得殘暴且不可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