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爆裂聲響,一隻琉璃盞正砸在地上。
坐在正殿中的金淑椒聽得真切,不過也隻是略略偏過頭。
她頭佩鑲赤色玉珠的金牡丹鳳釵,珠色耀眼,更有妝容添飾,映襯得她仿佛滿麵華光。
就是這冠,盤根錯節似的,繞了整個腦袋,淑椒本來頭就偏小些,這樣更是再看不清那滲了雪色的青絲。
再者就是,未免太沉了些,連頭都很難動一動,淑椒的脖頸強支著,後頸隱隱作痛。
“枝鬱,你在搗騰什麼,笨手笨腳的,還不滾出去。”江裴忙跑出門去,朝俯下身撿拾琉璃碎片的小宮女罵道。
才道出口,她便偷著眼向淑椒那邊望去,注意瞧看著她的神色。
“是,是。”枝鬱垂著頭,還來不及擦拭淚水,便很快跑走。
“江裴。”金淑椒開了口,她唇色濃烈,描摹得也精致。
聞聲,江裴麵上忙是堆起討好的笑容,向殿中跑去。
行禮跪安後,她便詢問道:“陛下,可是脖子不適,我給您揉揉吧。”
“不必了。”金淑椒本能想搖搖頭,卻隻感到頭冠沉重,無法為之。
“江裴,方才是什麼聲響?”
“陛下,是您的琉璃盞,是您……頂喜愛的那隻。”江裴低下頭,答道。
江裴最是知曉,金淑椒是聽不得謊話的。
大抵是因為淑椒聽過的謊話太多了,她很能分辨真假。
“唔……”淑椒複又垂下眼眸,提筆在奏折上寫下幾字,她才複又說道:“也便罷了,無論是哪一隻琉璃盞,再是波光粼粼的色彩,也不似從前那一隻來的好。”
江裴微微顰眉,並不有所答複。
“你說是不是,江裴。”淑椒抬起頭,竟露出幾分意味繁雜的笑。
“是。”江裴應道。
金淑椒扶著脖頸,向一邊望去,淡淡開口道:“是不是槐花又開了,真是好香,這槐花,也唯有是錦城的最好。”
……
時光複又回到淑椒回不去的最初。
日上三竿,陽光普照,萬事萬物皆散漫著燦爛的光彩。
這時節,最不短的就是日光,又才至初夏,盛而不烈,草木也隻有這時候尚餘一份青翠的生機,一月半月的日子打發過去,這些樹木蒼翠繁盛起來,卻再不複春日殘餘的光景。
遠望去,木條搭建的台子,織草的斜頂棚,左右各懸一片橘紅旗幟,台前圍欄飾以朱砂紅、靛青、艾綠色布條。一方戲台之後,隱隱掩掩,灰黑青瓦,連片的黯淡,單薄的彩旗也鮮亮起來。
青灰的人群中,一抹銀白的身影背道而馳,其人身著銀絲對襟,白底長袍,雖稍嫌清瘦些,發不佩冠,衣間偶有作響的玎璫環佩也引人注目。
“他們竟這樣汙蔑母後。”他不知向著誰說,嘴唇發著抖,隻是泄憤。
李順兒忙點頭稱是,應和道:“庶民閒時長,連這樣事也胡謅出來消遣。”
“我還當是何人,竟是母後,母後並不叫王碧初,許是他們不知母後閨名,胡編出來的。”
“是了,瑜爺兒彆氣,咱回府上,宮裡新賜了點心,我知曉王爺不愛吃甜食,可前時您說有一味豆麵卷兒,搭著茶吃最能激出茶香,爺回去嘗嘗。”
白執瑜不應,隻是遠遠望著小漁橋,他雖年幼,卻並非對付不了那些平民,可拿全城黎民,舉世蒼生,便毫無辦法。王室之人權柄通天,可流言蜚語之前,人與人之間,也沒有什麼分彆,帝姬或是賤婢,不過皆是消遣的對象。
自小離宮,他從不覺自身與平民百姓相距甚遠,不過是吃穿用度不同些。隻身立於百民之中,才知自己從未走入民中,到底仍舊是王室血脈,又是自小嬌生慣養出來的小王爺,哪能真的知曉天下蒼生。
“你不是說要去給府裡頭的姑娘帶糕點,去吧。”
“瑜爺兒,這樣地界,小的不敢不在您身邊伺候。”
“不打緊的,去吧。”執瑜揮揮手,不耐煩道,他顯然不大樂意成天教人跟著。
李順兒眼見王爺眉間緊皺,便不敢多言,囑托幾句便疾步離去。
李順兒遠遠去了,不見蹤影,白執瑜隻望著,沒來由的,分明是自己驅趕走的,反倒有些悵然起來。
父皇崩逝,新帝登基,他不再是從前那個頗受寵愛的小皇子,一早從宮中搬離,母後也不樂得見自己了。
思及此,不免向那古槐木望去,離宮之後,母後避世,思念之時,隻好見樹抒意。而今卻不免埋怨起這樹,若不是母後特在此地栽植槐木,又怎讓那些人有了胡編亂造的原料。
好容易來了一趟,到底還是不忍,抬步向其走去。
這時節,槐樹方結出一串一串細碎如星的潔白苞朵,圓尖的葉片在光芒下透出曲折蟬聯的葉脈,樹頂散漫的青蔥色彩顯出不同於深色軀乾的彆樣生機。
樹木大抵是植物乃至生物中頂獨特的存在新與舊,年輕與年老,初生與漸衰,儘然展現在同一生命之上。
嬌小的花苞鼓鼓囊囊著,透出些嫩青色,細細密密交織著垂下,柔嫩的朵瓣秀氣而清麗,在陽光照射之下暈出淡黃的光彩。初萌生的生命在蒼天而上的軀乾前顯得那般微小,卻甘泉般湧流著潑灑著馥鬱,幾步開外都氤氳著芬芳。
母後素愛槐花,盛放之時,便著人采些,親從中擇出頂好的,取蒂水洗,親手濯過的花朵潔淨,隻需注意著時辰,以免泡得太過,淡了香氣。晾上幾個時辰,磨得細碎,拌入時年存好的花蜜及麵粉或是細米粉,放入木質花型模具中壓成形,再取出上蒸籠中蒸上一刻鐘。